對方眼中滿是血絲,眼皮又紅又腫,近距離看簡直如同鬼魅,毫無美感。福臨一個哆嗦,加之正在氣頭上,下意識一個巴掌就拍了過去。

“啪”地一聲脆響,董鄂氏只感覺到臉上重重一疼,頓了一兩秒鐘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她剛才只顧著哭了,期間都沒有抬頭,是聽到福臨想要起身不成摔在床上的動靜才看過去的,沒成想就被人掌摑了一巴掌。

董鄂氏被這一巴掌直接就打懵了,她沒想到一向對自己溫言軟語、百依百順的福臨醒來的第一件事兒竟然就是打了她一臉。

幸而福臨很快認出來是她,這時候也沒有心情再哄她了,鐵青的臉色沒有絲毫好轉,沉聲道:“這裡是哪裡?”

董鄂氏也沒有當真生氣,她是知道福臨肯定氣得要死,這時候要是鬧起來,最後吃虧的肯定是自己。她強忍著火,哀哀切切地垂下頭去:“皇上您已經昏迷了八個時辰了……”

福臨不耐煩聽她胡扯,左右一看見周遭佈置頗為簡陋,整個房間裡除了董鄂氏沒有別人,絕對不是自己養病的宮殿,拍打著床鋪吼道:“這裡到底是哪裡,快跟朕說!”

他此時滿臉都是痘瘡,因著董鄂氏害怕染上天花了,不敢去給他擦拭,好多傷口上都血淋淋的,本來就夠可怕的了,露出發怒的表情來更是猙獰得嚇人。

董鄂氏有一肚子抱怨的話想說,低頭泣道:“博果爾公告天下說您已經病逝了,接著就有人把咱們抬到了這裡關著……我也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那群凶神惡煞的人都蒙著我的眼睛……”

這裡其實也沒有脫離皇宮範圍,而是實打實的冷宮,畢竟宮外人多眼雜,博果爾也不放心把福臨挪出去,萬一跟有心人聯絡上了,那也是麻煩一場。

他也很夠意思,本來伺候福臨的將近十名太醫也照樣留下來,博果爾本意還是想讓福臨活著的,沒有復仇物件,他這個勝利者的喜悅總會有點減弱的。

可惜這些太醫中有一半是被逼宮的陣勢嚇傻了,再加上這裡面的水實在是太深了,剩下的幾個也是出工不出力,見“前皇上”氣得昏倒了,幾種法子一試都沒有效果,期間甚至福臨還幾度沒了呼吸。

不論福臨是死是活,他們反正都活不了了,在這種全無希望的絕境下,能堅持下來的人實在不多,有一個太醫吃了幾味相剋的藥自盡了,其餘的人被連帶著一起崩潰了,要麼去找尋出路,要麼直接就放棄了。

董鄂氏是沒辦法才在這裡守著福臨的,她又不是傻子,懂得自己把博果爾得罪到頭了,唯一能夠指望的也只有昏迷垂死的福臨。

她這幾個時辰幾乎都是哭著過下來的,絕大部分其實還是哭她自己,董鄂氏可是親眼看到博果爾在上千人的簇擁下有條不紊地走過來,被人伺候著穿上了黃袍。

對方英挺而又威武,眉目已經完全長開,龍行虎步地走來,一瞬間在董鄂氏的眼中,同五年前在教堂中那個尚還有些青澀的少年形象重合在了一起。

隔著五年的時光,兜兜轉轉,她得到了他,卻又失去了他,董鄂氏感覺到似乎又感覺到一陣怦然心動的感覺,這感覺福臨從來都沒有給過她。

一瞬間她的眼淚都收了起來,呆呆跌坐在石階上,身後是正在出天花的丈夫,身前卻是威嚴莊重的初戀情人。

即使是過了幾個時辰,那時的場景仍然鮮活無比,仿若刻在了她的腦海中一樣。

董鄂氏收起無比複雜的心思,定定看了此時猙獰無比的福臨一眼,出天花的人如果臉上的水痘破掉,就會留下麻子,福臨是在搬運的過程中,一路顛簸,身上的水泡被擦破了大半,密密麻麻的傷口看著就滲人無比。

這副半人半鬼的模樣同意氣風發的博果爾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董鄂氏心中如何想不知道,不自覺地移開了視線。

福臨雙手扣在床上把手指都掏破了,兇惡地一指門口:“去,給朕去大聲喊,把博果爾那個狗東西給朕叫過來,朕要問問他,他還有沒有良心!”

董鄂氏看了他一眼,嘆息道:“皇上,幾位太醫在小院門口喊叫了好久了,仍然沒有人過來,別說我去叫了,就算您去叫,也根本就不會有人過來。”

她沒有想到,這句話才剛剛說完,外面就傳來一個太監尖細的通報聲:“皇上駕到——”

德九一嗓子喊完,因為故意把聲音抬得老高,到最後都有點破音,沒忍住低頭咳嗽了兩聲,嚥了兩口口水潤潤喉嚨。

博果爾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自有人把小院門上掛著的大銅鎖給開啟了,裡面的幾個太醫們紛紛撲倒在地,口稱“萬歲”“聖上”,向他叩頭表明立場,一個個忙不迭地表白忠心。

博果爾見有了這麼一次整治,這些太醫們都老實了,給了德九一個眼色,自有德九把他們領了下去。

畢竟這群太醫跟福臨接觸了這麼長的時間,就算沒有發病,也有潛在的危險,他們也要被隔離觀察一個月的時間,才能出宮回府,跟家人團聚。

現在冷宮裡就只剩下一身龍袍的博果爾和聽到了聲音衝出來的董鄂氏,以及在床上橫躺著的福臨。後者還在不斷嘶嚎著:“扶朕起來!狗東西,你還有臉來見朕?”

博果爾微微一笑,繞過雙目泛紅、正暗含期待和春情的董鄂氏,直接走進了裡面。

他第一眼就看到瞠目欲裂的福臨,聽對方不斷咒罵著,恨不能活活咬爛他的皮肉一般,不僅沒有被嚇到,反而頗為自得地笑了起來。

博果爾今天一天是當真很高興,看到什麼都笑,何況是眼前這個恨他恨得要死卻只能可憐地橫躺在床上的大仇人呢?

他伸手彈了彈身上的龍袍,好整以暇地拉了一個椅子來給自己坐下,笑道:“我怎麼沒臉來見您了,這不是臣弟來報答皇兄的大恩大德了嗎?”

他早就派人守著小院了,一旦得了福臨醒來的訊息,就第一時間趕了過來——落井下石和報仇雪恨,加在一塊實在不能更美妙。

福臨在剛搶了董鄂氏時,還有幾分愧疚之意,可後來看博果爾似乎壓根就沒有放在心上,他也就理所當然地把這事兒給忘在腦後了。

現在聽博果爾的話語,絕不是已經原諒了他的意思,福臨本來氣得跑走了的理智一下子回籠了,驚懼地看著他,頓了頓才放軟了口氣道:“博果爾,皇兄這麼多年了,也就這麼一件事兒上對不起你,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了,何必還要抓著不放?”

他從來沒有覺得博果爾的目光能夠這麼冷過,對方的眼神輕輕在他身上掃過,都帶來剜骨鑽心的疼痛感,似乎隨時都會把他粉碎成泥碾成渣。

福臨是真的有點怕了,他當著董鄂氏的面,敢罵得這麼狠,可見了真人,卻又一下子縮了,生怕不過二不接受他的說法,急忙又道:“冤冤相報何時了,你一時被仇恨矇蔽了雙眼,只要肯改正,朕恕你不死,你想要什麼,封地、爵位、錢財、美女,只要你提,朕全都能夠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