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知道咱皇上寵信漢臣,好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滿嘴的仁義道德文章,看到個死人能嚇得擱床上挺屍,跟其餘滿族子弟的畫風完全不一致。

這種軟蛋慫包,上不孝敬額娘,下不愛護幼弟,對親生兒子毫無憐憫疼愛之心,別說是滿人了,漢人更看不上他。

濟度等人倒是也嚴格約束手下,遇到了反抗的就制住,並不下死手,畢竟滿人確實沾親帶故,能進宮當侍衛的都不是省油的燈,殺了一個說不定就得罪好幾家,沒這個必要。

不過小半個時辰,福臨躺在床上不斷呻吟著,三四個太醫滿頭大汗地跟他說著話,鼓勵他一定要堅持住。

董鄂氏也在外面呢,雖然這幾日她不敢進來看他,福臨也仍然承她的情,在這種時候還能不離不棄地守著他,可見二人確實達到了生死相依的地步。

這噩夢般的幾天下來,他都不知道怎麼過來的,要不是有董鄂氏相伴,福臨都估計著自己撐不到現在了。他的臉上都是半透明的水泡,連舌頭和口腔內部都發了出來。

他不敢說話,還在迷迷糊糊地想著,突然聽到門外的董鄂氏萬分驚恐地喊道:“你們是什麼人,怎麼敢強闖皇宮?!”

董鄂氏剛開始呼喊的時候,是領頭的濟度等人剛從宮門處走出來的時候,等到她喊完,看到他們身後密密麻麻的兵馬時,頭皮一陣發麻,尖叫道:“皇上,皇上您快出來!大事不好了!”

此時在屋內守著福臨的太醫都是沒辦法出來的,免得傳染給更多的人,而一應物件都有專人守在門口傳遞。所以董鄂氏身邊也圍了十多人,不僅有侍女,也有好幾名侍衛。

能被分派到在這時候來守著皇帝,肯定都是忠心上過得去的,福臨也沒有當真到眾叛親離的程度,肯擁戴他的人還沒有死絕。

這些侍衛當即橫刀護在通向大殿的石階上,首領喝道:“大膽!此乃皇上養病之所,豈容爾等放肆!”

他話說得底氣十足,但其實並不如何有譜,這人數差距一百比一都綽綽有餘,此時再掙扎一下,不過是為了全自己的忠君之心罷了。

福臨本來眯縫著眼睛要睡過去了,先是聽到董鄂氏的尖叫聲,又聽到首領侍衛這樣喊,一口氣差點沒有提上來,叫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此時濟度已經先一步上了臺階,跟首領過了幾十招,瞅準一個破綻手起刀落就把人頭割了下來,拎在手裡冷笑了一聲。

其餘的侍衛也都被殺了,只有見了血才有威懾力,十多個人頭飛起,餘下的宮女瑟瑟發抖著全都跪下了。董鄂氏也嚇得腿軟,跌坐在門口不斷朝著門擠,尖聲道:“我……我乃皇上親封的賢妃娘娘,你們不得無禮!”

她這是嚇破了膽子,腦子都僵住了。董鄂氏也知道這群人敢闖進來,連福臨都不怕了,她一個賢妃管個屁用。

福臨再傻也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了,掙扎著想坐起來,卻渾身無力地跌了回去,幾個太醫手忙腳亂地把他給扶住了。

他也顧不得嘴裡的水泡了,喊道:“誰這樣膽大包天,竟然敢闖入宮中?!朕乃真龍天子,誰敢無禮!”

十幾位王爺對著宮門跪了下去,濟度轉瞬間就痛哭流涕了:“皇上病重,臣等為國家安危著想,我大清入主中原不過二十年,江山尚未穩固,卻風雨飄搖,實乃百姓之痛!”

福臨一聽這聲音是濟度的,一顆心都冷了,整個人如同浸入了冰水中,卻又一個勁兒地冒汗。他口中的泡破掉了,滿嘴都是汙血,把下嘴唇都咬破了,才啞聲道:“你們想逼宮?!”

這次是多尼涕淚俱下道:“老祖宗用血換來的江山,皇上英明神武、愛民如子,如何能眼睜睜看其敗亡,看百姓流離失所、再受戰亂之苦?”

福臨憤怒地用此時能發出的最大的聲音質問了好幾遍“你們想逼宮”,外面的人卻你一句我一句,自說自話地似乎根本就沒有聽到他的質問。

福臨氣得渾身都哆嗦了,當外面的人齊齊喊出一句“臣等恭請皇上擬定太子人選”時,他雙目赤紅,竟然掙扎著站了起來,踉踉蹌蹌衝上去拍打著房門,嘶喊道:“博果爾呢!讓博果爾來見朕!你們這幫畜生,竟然敢逼宮?!”

為了擔心裡面伺候的人怕死偷偷逃出去,門窗都是釘死的,送東西都是從房頂上往下吊,福臨打不開門,氣得胸膛不斷起伏,門框把手都給戳破了。

濟度嘆息道:“原來如此,皇上屬意襄親王,臣等這就喚其入宮,跪領皇上遺命。”

前面好歹還說是“太子”而不是“新君”,現在轉眼就變成了“遺命”,福臨如何聽不出來這群人已經判了自己死刑,恨得渾身打抖,尖聲道:“是博果爾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指使你們來的對不對?!朕要立三阿哥玄燁為太子,那個狗東西別想肖想朕的江山!”

濟度沒有說話,跪在他身後的常阿岱誇張地嘆了一口氣,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來,聲音中倒是滿帶悲愴:“奴才等今日入宮,也是為了向皇上稟明一條噩耗,三阿哥……三阿哥今日凌晨時,高燒不退,已經去了……”

這也不是他訛福臨,而是確有其事。上輩子玄燁得孝莊寵愛,又有一個妃位的額娘,避痘時一應條件都是最好的。

這輩子他跟四阿哥和福臨前後腳發病,太后倒下了,康妃又被廢了,最好的大夫都被接入宮中為榮親王和皇上看病診治了,伺候他的人也難免有些怠慢。

一個成年且有軍功有威望的皇叔還活著,二十歲不到健康得不行,誰都知道三阿哥八成沒戲了——你說要是襄親王當了皇帝,是希望三阿哥死呢,還是希望三阿哥活蹦亂跳地給他添堵呢?

有些事兒都不用博果爾吩咐,自然有人為了討好他,把事情給辦妥了。

福臨只覺得心頭絞痛,頭疼得像是被人劈成了兩瓣,下意識後退了兩步,張了張嘴巴,說不出話來,朝著門外一指,向後摔倒過去。

☆、冷宮對峙

福臨覺得自己這一次昏倒,恐怕就不能再睜開眼睛了,他無比憋屈地覺得自己堂堂大清天子,怎麼可以被這群無恥的狂徒給活活氣死呢?

直到他迷迷糊糊地聽到耳邊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哭聲,吵得他心煩意亂的,福臨艱難萬分地緩緩撩起眼皮來,目光混沌了一會兒,才算是恢復了視力。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頭頂上有些破舊的瓦片,福臨自小金尊玉貴,萬萬沒料到自己重病醒來竟然會被挪到這樣一個地方,愣了好一會兒才思維回籠,想起來在自己昏倒前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極為難看,綿軟無力的四肢似乎都莫名得到了力量,福臨掙扎著想要坐起來,起身起到半道卻又渾身脫力地倒了下去。

他仍然氣得渾身發抖,這時聽到了耳邊綿延不斷的啜泣聲,心中煩躁到了極點,扭頭看過去,只看到一雙紅腫的杏核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