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的那些人沒有誰認得那個太監嗎?”博果爾問道。

德九低聲道:“陳廷敬的家人晌午送飯時,特意找跟他相熟的翰林都問過了……他們說只能夠從嗓音判斷是宮裡出來的公公,確實以前沒見過,還說陳大人也是跟那人說了好久,才跟著他離開的。”

“那看來是福臨特意派了並不出名的太監來召陳廷敬入宮的,那太監跟陳廷敬囉嗦了半天,恐怕就是為了表明身份。”博果爾倒是迅速冷靜了下來,“讓人再去詳查,若是陳廷敬是被抓走的,他肯定會留下足夠的線索給我們示警。”

德九明白過來,也略略放鬆了,連忙道:“奴才這就跟宮中的人通訊息,很有可能陳大人是被皇上接入宮中,這樣見面較為方便。”

博果爾仔細想了想:“估計福臨這幾天侍奉於太后病榻之前,可把他給憋壞了,又不能去找女人,只好秘密把陳廷敬接入宮中,二人說說話解解悶,算是獨特的減壓方式?”

雖然這個猜測實在是太不靠譜了點,但福臨一向是這樣奇葩的一朵男紙,他會做出什麼事兒來,是不能夠以常理揣度的。

這也算是目前最為靠譜的一種猜測了,那個面生的公公就是為了掩人耳目的,要是讓吳良輔來叫人,那就未免太顯眼了一些。

博果爾說完卻看到德九隱秘地笑了一下,納悶道:“這有什麼好笑的?”

德九一張臉漲得通紅,小聲道:“宮中不允許男子進出,您說陳大人若是白天被放出來還好說,要是皇上想多留他住上幾日,再見面,奴才是不是得叫他‘陳公公’了?”

博果爾抬腿踹了他一腳,笑罵道:“滾吧,你要是能先一步打聽出訊息來,隨便你愛怎麼叫怎麼叫!”

話是這麼說,他雖然基本肯定陳廷敬不會有事兒,更不會出賣他,博果爾還是叫手底下的人全部做好準備,一旦福臨翻臉動手,他必得掌握好先機。

博果爾本來還算有把握福臨不會荒唐到真的在皇宮中扣押一個男人,但當天晚上陳廷敬並沒有被放出來。德九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打聽到,他被關在一個偏僻的宮殿裡看管起來,就第一天的時候皇上在乾清宮跟他閒聊了半下午,其後就一直沒有再召見他。

這似乎隱隱向他傳達出一個訊息,德九擼起袖子來,冒著好幾條暗線被發現的危險,下了大工夫去查,終於讓人跟被軟禁的陳廷敬接上了頭。

反饋來的訊息驗證了博果爾的猜測,福臨是閒得無聊了,又怕這個時候自己再出宮,更加引人詬病,所以便讓人把陳廷敬叫入宮中說話解悶了。

話說到一半,吳良輔急急忙忙地過來跟皇帝耳語了一番,福臨跟白天見了鬼一樣跳起身來就走了。其後恐怕是生怕陳廷敬出宮後亂說什麼,直接把他給半囚禁起來了。

德九簡單把事情一說,頗為納悶道:“奴才斗膽問一句,太后病倒都已經發生了,還有什麼事情值得皇上封鎖訊息?”

福臨一旦下大力氣下了封口令,還是很管用的,宮中不想向外傳的訊息,外人是很難打聽到的。

最起碼,在外人看來,皇宮表面中現在還是風平浪靜的,唯獨就是陳廷敬那裡漏了點端倪讓博果爾給抓住了。

說來這事兒也是巧了,能提前一步知道很大程度還是靠了運氣。博果爾也很好奇是什麼讓福臨這樣嚴陣以待,他思索了半天,眼珠一轉:“咱們在承乾宮的人馬有訊息反饋嗎?”

德九跪下道:“上個月皇上大批更換宮中人手,自己的乾清宮跟篩子似的,唯獨承乾宮護得滴水不漏,都是奴才沒用。”

也就是說福臨藉著上次大放宮女出宮,把承乾宮的人都篩了一遍,留下的全都是他的心腹,這人花這麼大的力氣來確保董鄂氏和四阿哥不會被小人暗害了,也是蠻拼的。

“慈寧宮和乾清宮都風平浪靜的,二阿哥已經挪出宮去了,能出事兒的,也就是承乾宮了。”博果爾進一步推測道。

別說福全已經挪出去了,就算他死在宮裡,估計福臨也不會這樣緊張地封鎖訊息,只有他心目中的四阿哥出了差錯,才會引得他如臨大敵。

既然對方仍然在封鎖訊息,說明四阿哥理當還活著,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病了,而且還是重病。大清近來也是多事之秋,白蓮教又鬧了起來,福臨算來現在也就兩個兒子,其中三阿哥還生死未卜,他要瞞下四阿哥重病的訊息防止有心人生事,也可以理解。

☆、四阿哥殤

福臨接下來兩天上早朝時,都維持著一副似人似鬼的駭人樣子——他的雙眼紅腫著像個杏核,不知道哭了多少次了,眼袋特別明顯,臉稍發青,不知道熬了多少天沒有睡覺了。

弄得不少朝臣都心生感慨——雖然皇上之前實在是靠不住,可看他現在的樣子,明顯是已經有所悔改了,能為了太后的病情心焦成這樣,當真是天下第一等的孝子。

許多人都在遲疑著是不是該想辦法上疏皇上,還是應保重龍體為先,畢竟太后再重,份量也重不過聖上。

連幾個宗親私底下聚集在一起喝酒聊天時,都稱讚皇上這次是當真成熟了,比以往的愣頭青強出一座山去。

畢竟這個是皇上,終身制的,可不能隨隨便便就換一個,只要福臨肯悔過改正,那些被他虐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大臣還是會興高采烈地歡呼的。

當然,毫無疑問地,三天後,這群人再一次被挨個打臉了,宮中掛上了白幡,四阿哥急症早殤的訊息傳了出來,他們才知道皇上這幾日的憔悴痛苦根本不是為了慈寧宮太后,而是為了所謂的和碩榮親王。

他的第一子——當然不是第一個孩子,可四阿哥是福臨如今唯一承認的孩子——還不到三個月就去了,走得這麼急,福臨哀痛欲狂,守在承乾宮跟董鄂氏日日以淚洗面。

他自己哀痛也就罷了,畢竟是喪子之痛,能上早朝的年齡都夠了,誰都是當父親的,都能理解這種痛苦,對早殤的四阿哥也頗為喟嘆可惜。

他們固然強烈反對立四阿哥為太子,可那也是看不上董鄂氏當國母,跟一個奶娃娃沒有任何的仇恨值。

可福臨轉眼要讓全國舉哀,一年內禁止民間大規模的喜慶活動,這就不僅僅是親王的待遇了,而是隱形太子了。

本來一個死人,規格高點也就罷了,沒人樂意費這麼大功夫跟心情正不好的福臨扯皮,可福臨轉眼就提出為了祭奠四阿哥的亡魂,要給正在承受喪子之痛的賢妃娘娘升位份。

剛入宮就是四妃之一了,福臨這次是鐵了心要晉董鄂氏為皇后,誰勸都不管用,他覺得只有這些虛頭巴腦的尊位,才能勉強幫自己彌補一下心愛的女人所受的損失。

皇帝本來都已經跟科爾沁大大小小的部落商討著從他們的女孩兒中選一個身份合適、性格也好的來當繼後呢,這也是蒙古部落主動後退一步,讓福臨順利廢后的大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