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廷敬在翰林院門口躬身送他離開後,快步返回,從抽屜裡取出幾盤糕點替換了桌子上擺著的,把換下來的糕點都碾成粉揣到自己的靴子裡了。

他出門後又看了一眼福臨走的方向,低頭掃了掃自己的靴子,不動聲色地邁著步子離開了。

——他本來設計了好幾個法子想誘著皇上碰糕點,沒成想會這麼順利,皇上主動伸手,倒不顯得他多麼打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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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臨在接下來的三天中,向大臣們妥協了答應不立董鄂氏為皇后,也答應就算廢了皇后,也會從蒙古草原中選一位合適的女子封為新皇后。

他覺得自己退得已經足夠多了,無論是前朝的文武百官,還是宮裡的太后嬪妃,都該知足了,不應該再阻攔他接下來的旨意了。

可惜在福臨下旨說要封四阿哥為太子時,遭到了前所未有大的阻力。這次讓福臨感覺比之前想封董鄂氏為皇后時更加的力不從心,這讓他的心中充滿了憤怒。

在議政大臣會議上,福臨把茶杯往地下一摔,盯著在場的所有人吼道:“朕要立誰為後為太子,那都是朕的家事,怎麼你們一個個地都要跑來湊熱鬧?”都是朕的女人朕的孩子,你們管得著嗎你們!

說這種話簡直就是在耍賴了,皇后還好說,太子可是皇位繼承人,關乎著一國的發展,怎麼能說是你一個人的事情呢?

濟度首先出列,拱手道:“皇上明鑑,太子事關江山社稷,文武百官和天下萬民共督之。”

這人自從有了賢妃娘娘,就越活越荒唐了,濟度氣得不輕,說話時右邊臉頰內側一道青筋在鼓動。

說這種話的人要不是皇帝,他一拳砸過去的衝動都有,享受著百姓供奉、萬民敬仰,就得承擔起責任來。

滿族之前各任可汗都是根據八旗各旗主從皇子中推選,誰有能力,誰手下的兵將多,誰才能當老大。

漢族普通人家家業是嫡長子繼承,太子人選倒是不一定非要立嫡長子,可如今滿清剛定,若是立長子或嫡子,就可以很好地安撫民心。

這兩種法子中,要是福臨選了其中任何一種,誰都不能說出什麼來,可四阿哥他是長啊,嫡啊,還是賢啊?

剛出生三天的奶娃子,能不能長大還兩說,更何況還有一個那樣名聲的額娘,萬一董鄂氏當真跟鄂碩府上的小廝有染,日後江山還不一定姓不姓愛新覺羅呢?老祖宗拼了命打下來的江山,你一頂綠帽子扣下來,就這麼拱手讓人了不成?

這時節八旗旗主的話語權很大,他們擺明陣勢反對的,哪怕是福臨這個皇帝,也別想一言堂定下來,況且四阿哥吧……這情況也很特殊。

福臨惱怒萬分,覺得這群人全都是在迫害自己——瞧瞧他們說的這是什麼理由啊,朕想立賢妃為皇后,到時候四阿哥就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是你們阻撓著不讓朕立的,現在還有理了不成?

他正氣著,感覺到臉上後脖頸上一陣麻癢,那感覺實在是太難受了,都顧不得發火了,忍不住伸手朝後摳了摳。

撓完後就覺得舒服了許多,福臨舒了口氣,張嘴剛罵著讓濟度滾出去,就感到後背上也癢了起來,剛才被撓過的地方更是發癢得要命。

他抖了抖肩膀,試圖讓衣料摩擦瘙癢部位,無奈那感覺越來越明顯了。

這可真是要了人命,福臨連忙喊道:“你們都退下吧,此事暫且擱置,容後再議!”一邊喊一邊連連招手讓吳良輔快點過來。

吳良輔早看到他的不對勁兒了,急忙幫福臨看是怎麼回事兒,還在琢磨著這個時節應該沒有蚊蟲叮咬了,告了一生罪後,掀開福臨的衣領一看,見從他脖頸到腰部一溜的紅疙瘩,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生死關頭

太醫院緊急集合,湊到一塊來給福臨會診,正在議政的那群大臣都被趕到偏殿關了起來,畢竟皇上是在跟他們一起時出的事兒,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這些人都是要擔責任的。

不過幾位宗親誰都沒有太緊張,要換了個底氣不這麼足的,可能當真會驚慌失措,他們是完全不怕的。一個兩個還好說,要是把這麼多人都辦了,那就算皇上病癒了,大清朝也沒法轉動得起來。

更何況扣押他們也不過是為了以防萬一,被送進來伺候的太監宮女們都十分殷勤,太后還專門讓蘇麻喇姑來走了一趟安撫他們。

出了斑疹這種事兒可大可小,福臨連帶著一陣陣犯惡心,頭也疼得不行,這訊息一傳出來,連本來沒當回事兒的宗親們都跟著緊張起來了。

常阿岱最是坐不住了,屁股在凳子上扭來扭去,低聲道:“可千萬別是那個啊……”

天花作為致死率極高的病症,其症狀大家都很清楚,跟福臨此時的症狀極為相似,“那個”指的是哪個,誰都心知肚明。

濟度斥責道:“閉嘴吧你就,你有幾個腦袋夠砍得?”

博果爾沉聲道:“大家都穩住,沒必要自亂了陣腳。年前京郊鬧這個,我也找人瞭解過,症狀不會這麼急地冒出來,我覺得倒像是飲食不潔。”

——因為他讓陳廷敬給福臨下的確實不是天花孢子,而是另一種症狀極為相近的小病。福臨還有三個兒子呢,現在不是動手的最佳時機,但攪混水摸魚,說不定能借此打撈一筆。

黃大夫早兩個年,就根據博果爾的說法,弄出了牛痘來,經過兩年時間在人和牲畜身上的實踐,已經具備了極高的可行性。

博果爾上輩子也是對天花心有餘悸,以靈魂狀態飄蕩時,特意關注了一番這三百年來對於天花的診治和預防。

種痘技術在康熙朝就已經被普及了,博果爾記得各項細節,直接跟黃大夫一說,對方下了大功夫來研究,幾個孩子太小都不能種痘,倒是博果爾給自己和府上幾個女人都種上了。

連陳廷敬都是在一年前種上的,請了半個月的病假,前前後後好生調養,並沒有出現岔子。

一群人心浮氣躁地又等了小半個時辰,吳良輔慘白著臉快步跑過來,低聲道:“太后娘娘請襄親王、簡親王過去。”

吳良輔一向是伺候福臨的人,從來不聽孝莊差遣的,這次卻跑來替孝莊叫人,弄得不少人心頭更加惴惴了。

博果爾和濟度起身被吳良輔領著一路來到慈寧宮,期間三人都沒有交談,等到了宮門口,吳良輔才慘白著臉低聲道:“三阿哥……三阿哥出痘了……”

博果爾愣了一下,玄燁會出痘是歷史上本來就有的事情,他倒是記不清楚具體的時間了。若是福臨早一步被親生兒子傳染上的天花,倒是也不是不可能的。

福臨還只能算是疑似天花,可一旦出了痘,那就再明白不過了,看吳良輔此時天都要塌了的表情,明顯是覺得福臨也跑不了了。

博果爾和濟度加快腳步走了進去,看到孝莊端坐在座位上,雙手微微發抖,但面容極為沉穩,她一見了二人,並沒有說場面話浪費時間,直白道:“哀家請二位來,是共商皇儲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