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們到了書房,博果爾桌子上的雜物都被清理了,還端了幾盤冷盤上來。

博果爾視若無睹,濟度看著倒是樂了:“你這個奴才不僅忠心,想不到還這麼機靈。”看來博果爾很信重這個奴才,等閒人可不敢直接動他書桌上的東西。

書房當然不是吃飯的地界,可要說別的地方並不如書房隱秘。德九向來擅長揣摩他的心思,可博果爾最看重的是他的忠心而不是小機靈,聞言只是掃了德九一眼,並沒有說什麼。

德九也沒有居功,坦然地告辭退下,站在門口守著,其後若是有膳房的人來送菜,都是他驗過毒、試吃過後親自端上來的。

屋裡濟度看了博果爾良久,舉杯嘆息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博果爾一下子就笑了,沒忍住道:“咱倆一見面,你就開始唸叨這個,膩歪不膩歪啊,說句人話不行嗎?”

濟度特別無奈地一攤手,辯白道:“我是真的有感而發,你別給我胡說八道!”他是真覺得博果爾越來越有本事了,要說帶兵打南明吧,那是實打實的能力出眾,倒也不算多讓人震驚。

真讓濟度驚得合不攏嘴巴的,是博果爾當初跟福臨鬧得那樣不像話,當時誰不惋惜這位少年郡王就這麼給廢掉了。沒成想這才過了多久啊,他就能抖抖身上的土重新站起來了。

而且這次更勝一籌,是福臨追在博果爾的屁股後面求著給人家封得親王,濟度既佩服博果爾的謀劃手段,又很讚歎他的忍辱負重能力,一般人可是做不到像他這樣若無其事地再給福臨辦差的。

而且從今天皇帝對著一窩子宗親們的態度來看,這傢伙竟然也成了福臨的心腹,比之前跟福臨更加親密無間了。

濟度覺得吧,這人明顯是在下很大一盤棋,但看他這樣東打一棒子西夯一錘子的,什麼事兒都要插一手,弄得誰也看不透他的真實意圖。

“瞧你說的,弟弟能有今天,還得多靠你的提攜。”博果爾抬手跟他碰杯。

博果爾當然不會告訴他自己想幹什麼,別看濟度看不大上福臨,而且跟他算是過命的交情,可對於濟度來說,當福臨還沒有徹底亂套時,他永遠會堅定地站在福臨那邊,因為若是要強行改朝換代,大清必定會先大亂一番。

可要是福臨自己先立不住腳了,為了大清國考慮,濟度絕對也會第一個跳出來反對他。博果爾在日後的動亂中給濟度預定了十分重要的位置,但在此之前一個字都不會向濟度透露。

濟度見他打馬虎眼明顯不樂意說,也只得作罷,兩個人喝酒吃菜說些閒話。

臨到席末,濟度方才話題一轉,正色道:“皇上若是當真要廢后,無論如何不能立董鄂氏這種禍國殃民的奸妃。這不利於皇上,不利於你,更不利於皇嗣。”

這一點所有宗親們的意見倒是一致,博果爾笑道:“這個你跟我說也沒用啊,不僅你我說了不算數,就是連皇兄他……”也是做不了主的。

這事兒吧,甚至連孝莊說的話都不算,而是各方大勢力角逐的結果,就跟上輩子似的,福臨光廢了元后就費了老鼻子勁兒了,可也不管用啊,人家轉頭又給他塞了一個科爾沁出身的皇后,憋屈得半死。

如今剛入關不過十餘年,他倒是理解福臨急於擺脫蒙古束縛的心態,可關鍵是沒到那個最合適的時候,外加福臨本身也不是那種集權於一身、說話頂頂管用的皇帝,兩方一合,自然就悲劇了。

這一點濟度不可能不知道,沒必要特意拿出來跟他說廢話。博果爾仔細一思量,覺得濟度倒像是在委婉提點他什麼。

他眯了一下眼睛,笑道:“哦,你是怕有人藉機會把事情往我頭上引?”

“再怎麼說,那女人是從你府上走出來的,”濟度一邊說一邊觀察他的反應,生怕自己話說重了害得他覺得丟了面子,“早幾個月的時候,還是風平浪靜的,等到皇上剛透出想要廢后的口風來,對賢妃肚子裡孩子的來路就眾說紛紜了,尤其還非要把你給牽扯進來,我怕有人藉此指責你在覬覦皇嗣。”

本來博果爾府上的側福晉一年前就已經死了的,從那時候起董鄂氏就已經借選秀入宮了。而董鄂氏肚子裡的孩子不過才六個月,但凡知道賢妃和側福晉是同一個人的人家,就該知道那孩子不可能是博果爾的才對。

但此時流言卻把博果爾也給算了進來,還說得有板有眼的,最關鍵的是皇室那邊任由流言甚囂塵上,丁點都沒有禁民口的意思,就顯得其中含有陰謀了。

“傳流言的是誰,我心中有數,有人想借此禍水東引,把世人的注意從皇上廢后轉到要立誰為繼後上來。”博果爾一邊說一邊輕輕眨了一下眼睛,表示自己絕對不是任人利用的棋子。

濟度低聲道:“你是說太后?”這個嫌疑人他也早就想到了,按理說幹這事兒最受益的是皇上,可想皇上肯定受不了被廣大民眾口頭上戴綠帽子,再說了,福臨明顯沒有這個腦子。

他先前只是懷疑,但看博果爾說得這樣乾脆,明顯是有特殊的法子確認了這一點。濟度倒是覺得很有意思了:“不是說太后和皇上鬧得不像樣了嗎?”

博果爾笑道:“暗中支援皇上廢后的人不少,而太后……不是一個逆勢而為的人。明知廢后必成,她就不會跟這麼多宗親權貴對著幹。她主動退了一步,就是考慮到與其阻撓福臨廢后,還不如不讓福臨改立董鄂氏。”

兩個人說著喝了鳴前杯,算是結束了這次密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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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治十四年十月七日,賢妃順利產下了一個哭聲虛弱的男嬰,也是順治帝第四子。

福臨為此高興壞了,早在三個時辰前董鄂氏發動時,他就一直焦急萬分地在承乾宮宮門外等著,猶如熱鍋螞蟻似的來來回回轉個不停。

董鄂氏肚子裡的當然不是他的第一個孩子,福臨卻激動興奮得仿若是第一次當父親,再看到產婆抱來的孩子時,摟著小襁褓痛哭流涕,嘶聲叫道:“朕有兒子了!朕有兒子了!朕的第一子!朕的太子!”

這一瞬間,沒有人敢抬頭看太后的臉色。不僅孝莊表情難看得恨不能撕了皇上的嘴巴,連在場的幾位有生育的妃嬪都悄悄低下了頭。

福臨的二子福全就站在他身後幾米遠處,一手被孝莊牽著。另一手拉著自己的弟弟。

他比三阿哥要大,今年五週歲了,聽到自己皇阿瑪喊“第一子”,面容微動,輕輕張了張嘴巴,卻沒有發出一聲,只是捏住三阿哥的手心,對著他輕輕搖了一下頭。

三阿哥眼睛都有點微紅,他早幾天就有點發燒,臉蛋也燒得紅撲撲的。因著董鄂氏受寵,伺候他的嬤嬤們也不敢讓小阿哥顯得怠慢了,早一個時辰就被抱出來跟著一塊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