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臨看出來他心動了,走過去小聲道:“你放心,今天你說的話,出得了你的口,入得了朕的耳,再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了。”

他猶豫了一下,小心地伸出手去,捏著博果爾的肩膀,重點申明道:“我們兩個是愛新覺羅家最尊貴的男人,現在卻一直被人當傻子耍著,難道你甘心嗎?”

博果爾渾身都僵硬了,他拼盡了全力,才忍下把福臨的手臂掰斷的衝動,半晌後才緩緩放鬆了,垂著眼睛道:“我不甘心。”

——像你這樣的蠢貨和草包,竟然也能身穿龍袍,掌控江山社稷,主宰我和我子孫後代的生死,我不甘心。

福臨聽到他的回答,鬆了一口氣,帶著幾分得意笑道:“這就對了,博果爾,你我兄弟連心,其利斷金!你只需要把你知道的全部都說出來,朕會幫你的。”

博果爾木然地注視前方,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低聲道:“其實我一開始還以為,你是知道嶽樂的死因的。”

福臨一聽,就知道嶽樂的死果然另有隱情,連忙追問道:“他不是病死的?”

“是我殺的,遵從太后的口諭。”博果爾一邊說一邊搖頭,懊惱道,“我是殺了人後才覺得不對,這種事兒理當有密旨的,可我得到的只有一條口令。”

“是蘇麻喇姑跟你說的?”福臨問道。

博果爾一點頭,自嘲道:“若不是她來,我也不會這麼容易就相信了。”畢竟是殺死一朝郡王,要來個他眼生的小太監小宮女的,他肯定會懷疑的,只有孝莊身邊的首席大將出馬,才顯得有說服力。

福臨惱恨道:“她這樣老謀深算,自然不會留下密旨這麼明顯的證據了!真是膽大包天,竟然連郡王都說殺就殺,她眼中還有沒有朕這個皇帝了?”

他說完後,又生怕讓博果爾覺得自己連他也一塊罵了,畢竟現在博果爾還有大用,又急忙補救道:“當然,朕不是說你,咱們倆都被矇在鼓裡了,咱們都是受害者。”

博果爾抬頭看了他一眼,臉上帶著些奇特的神色,既像是厭惡,又帶著幾分淡淡的感動,嘴唇微動,卻沒有出聲。

福臨一看,大喜過望,覺得是自己以真心換真心的言行終於打動了他,連忙加了一把勁兒:“你是朕唯一的弟弟,就讓我們盡棄前嫌,精誠合作,好不好?”

“……”博果爾眨了眨眼睛,似乎眼中有些溼潤,卻又努力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來,輕聲道,“若是她一直想把你瞞在鼓裡,而嶽樂以病逝的名義下葬已經有小半年了,該不會主動在你面前提起他來。”

福臨仔細回想孝莊的反應,眼中像團了一團火:“對,朕在以為嶽樂和……和她攪合在一起後,曾經提起過要挖墳曝曬,那時候……皇額娘似乎有些慌張……”

“嶽樂是被毒死的,不過我下手的時候沒有留情,他的喉嚨處明顯有血痕,因為人死了,痕跡就留下了,若是開棺,絕對會有人發現不對。”博果爾不甚自在地動了動身子,小聲辯解道,“我那時候恨死他了,才……”

福臨其實根本不在意嶽樂是如何死的,擺了擺手制止了博果爾後面的話,專注地分析他前面那幾句:“她還想讓朕及早殺了賢、那個人……這樣一來,涉世的兩個人就都死了,她設計陷害他們的陰謀也就不會有人知道了……”

想到在自己最憤怒的時候,把孝莊當做唯一的救命稻草,是那樣相信她依賴她,而那時候孝莊正全力說服他,讓他殺掉董鄂氏!

福臨一想到自己若是有丁點動搖,還當真可能被她說動了,誤殺了自己最愛的女人!他的手緊緊攥成拳頭,眼睛外凸,恨不能把後牙槽都給咬碎了,怒斥道:“朕真的沒有想到,她竟然心機深沉成這樣!”

孝莊有能耐也有心機,這些福臨老早就知道了,可親孃設計陷害別人和把算盤打到自己頭上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福臨有種自己被最親近的人背叛了的痛苦,他都不知道孝莊對自己說過的這麼多話,哪些可以相信,哪些不能夠相信,他覺得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在欺騙他在設計他。

博果爾看福臨氣了一陣,就開始蹲在黃金地磚上掉眼淚了,眼角的余光中流露出些微的鄙夷和不屑來,頓了一頓,帶著幾分慌亂地從座位上起身,蹲下來直視著他的眼睛,吶吶道:“皇兄?”

福臨深覺丟臉,可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被他一說,哭得聲音更大了,垂頭用袖子捂住臉,哽咽道:“朕……沒事……你走吧……明天咱們再……從長計議……”

從長計議?光說了個開頭,就哭得跟個娘們似的。博果爾眸光幽深,緊緊盯著他——上輩子他也是沉浸在這種近乎眾叛親離的痛苦和彷徨中,一直到死,現在終於輪到福臨了。

他勾了一下唇角,又極快地把嘴角垂了下去,露出些許傷心的神色來,低聲道:“那臣弟就先告退了……您多加保重。”

福臨暗暗感激他的體貼,一邊擦眼淚一邊胡亂一點頭。

博果爾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走出了乾清宮,不忘回身把沉重的殿門給關上了,對著守在門外的吳良輔略一點頭:“皇兄說他想一個人靜一靜。”

吳良輔此時格外客氣,陪著笑臉道:“奴才們知道了,多謝王爺提醒。”

博果爾似乎壓根沒有心情跟他多說,敷衍似的應了一聲,步履匆匆地離開了。

吳良輔對著他的背影,都跟著深深彎下腰去,臉上的笑容皺紋深深。如果說早兩年他 對這位先帝幼子還壓根沒放在心上,那他現在卻已經信服了,可不是誰都有本事跟皇帝搶完女人後,還有能耐跟皇上這樣親密地密談這麼久的。

吳良輔不知道福臨時隔兩年毫無預兆地跟博果爾重新親近起來,接連兩天找他私底下見面,兩個人湊到一塊究竟說過什麼。

但他大致能夠猜出來,怕跟董鄂氏和太后娘娘有關,聯絡到皇上最近還在讓人調查已死的安郡王,千頭萬緒都匯聚在了一起。

吳良輔知道歸知道,他是絕對不會去插手的,這玩意沾上了就得死,他跟這些龍子鳳孫們可不一樣,他的命不值錢啊。

送走了眼看著就要抖抖身上的土,揚眉吐氣站起來的襄郡王,吳良輔重新走回到乾清宮門口站好。

這次他特意站得離殿門有一定的距離,卻還是聽到了裡面傳來的福臨的嗚咽哭泣聲。吳良輔眉梢一挑,輕輕搖了搖頭。

☆、有條不紊

博果爾迎著燭火寫字,沒一會兒就感覺到眼睛有些痠疼,沒忍住把眉頭皺了起來,把眼睛撇開了。

他最近忙得不行,太拼了,每天睡不夠兩個時辰,眼睛視物一會兒就會不太舒服。

博果爾乾脆也就不看了,凝神專心聽德九稟報,低聲道:“這麼說,福臨又經常讓吳良輔把陳廷敬帶去乾清宮了?”

在福臨有了董鄂氏之後,他原本的寵臣陳廷敬和嶽樂就都有了不同程度上的失寵。嶽樂還好說,本身是郡王,又處在權力中心,跟福臨的聯絡還是很密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