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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仙緣四渡

蓂莢草乃是大洪荒時代天地孕育出的祥瑞之草,每月前十五日,日日長上一莢;後十五日,日日凋落一莢,如此週而復始,永恆相繼。然而這狀態卻能隨著環境而變,若是有強大靈力的神仙降世,蓂莢會爆長;若是有邪魔現世災難降臨,蓂莢則會大片死亡。九天銀河邊的蓂莢草,可說是天上地上最有靈性的草木了。當初我聽說這一趣聞時,特特跑去問了阿爹,我出生之時蓂莢草是否有過暴長,然後得了個雖然是意料之中但仍很令我難過的答案。那時尚且十分天真驕縱的我一貫以為自己靈性極好,覺得蓂莢草沒能識出我這非同一般的神仙來,便是個極其不濟的東西,曾一度對其無甚好感。當然,後來我才聽說,仙界史官所能追溯到的記載中,也統共不過三位神仙得了出生時蓂莢暴長的優待,一個是我的授業恩師此刻已化作雒棠在西掾洞口靜靜矗立的祈音,另外兩個卻都是天宮龍族後裔,其一是上任天君的老爹,其二是上任天君的兒子,也即百年前登基為帝的聆月君。

駕著祥雲向北飛了半日,終於見到了數萬年不見的九天銀河,河水仍舊波光粼粼,蓂莢仍舊繁茂蔥鬱,我很是欣慰。

抬眼遠望,卻見九天銀河對面的紫薇境中仙氣繚繞,紫雲蒸騰,應該是四路的神仙們齊聚地差不多了。

我捏了個訣,瞬間在稍顯寬闊的九天銀河上架了座簡陋卻穩當的木橋子,撩起衣裙正欲走上木橋,卻忽然聽

到一聲且清脆且響亮且激動且興奮的喊叫——

“孃親!”

我停下步子轉身一看,卻見一個白白嫩嫩圓圓墩墩的孩子正興奮地向我這邊撲來。一身綠色的袍子,與腳下綠油油的蓂莢很是合襯。頭上梳了兩個小角,白麵團般的身子跑的一顛一顛,煞是可愛。

還不待我有所反應,這粉嫩小娃娃已經一把抱上了我的腿,且委屈且傷心道:“孃親孃親!我終於找到你了!清兒,清兒找得你好苦……”明亮的大眼睛撲閃撲閃,閃出了幾許淚光。

我見他甚是傷心悲切,便不忍打擾,只任他抱著,心裡琢磨著該不會是哪個來赴宴的粗心神仙將自己的孩子給拉下了吧?這可如何是好?

他抽泣了許久終於停下,鼻子仍一抽一抽的,眼裡包了一包淚,卻又隱含不落,看得我心裡跟被貓撓似地,只想扇自己巴掌教訓自己道:清風啊清風,你怎麼如此欺負這麼可愛的孩子?

雖則我並未欺負他,但心中卻仍舊生出許多不忍和愧疚來,聲音變也柔了不止一個檔次,細細溫婉地低下頭去,與他道:“你是哪家的孩子?可是找不到你的孃親了?找不到也莫要擔心,只要你說出你的府邸,我送你回去找你的孃親便是。”

我以為我這番話說得十分合襯,這孩子看上去也有幾百歲了,照凡人來排也是個七八歲的兒童了,照理來講應該是知道自己的府邸的。我願意送他回去,他本該感到欣喜才是,卻不曾想,那雙且大且亮的眼珠子盯著我的慈愛面容看了半晌,接著嘴角一癟,眼眶裡頭等待良久的兩粒珠子終於啪嗒一聲十分順遂地落了下來。

“孃親,孃親,你,你不記得孩兒了?”他流著淚,卻沒有發出哭泣聲,雖然斷續卻是十分明晰的語句蹦了出來,蹦地我愈發疑惑不解。

蒼天大地,我清風九萬年高齡的蒼茫歲月裡,可的確沒生下過如此可愛的兒子來。即便是懷孕,也只是當年倒黴地被禺疆種下忘魂咒,做了支離山紅狐大王后無端牽扯進一場劫數時才有過,先且不說那個孩子能活下來的機會有多麼微乎其微,即使是活下來了,如今也有數萬歲了,絕不會是眼前這僅有幾百歲的年紀。至於他說的“不記得”,便更是不可能,自從千年前的清醒,我便將十萬年間的一切都回憶了起來,那一樁樁,一件件的糾結且繁亂的事兒,直到現在也日日不敢忘卻。

揣摩半晌,我仍然覺得,這孩子定然是認錯孃親了。

儘管如此,看著他這副默默無言淚水奔流的形容,我仍然有自己對著可愛孩子造了許多孽的錯覺。我懷著愧疚莫名的心緒,安慰地拍了

幾拍那孩子的背,柔聲安慰道:“莫哭莫哭,孃親記得你,記得你。”

“那…孃親…不要再拋下清兒……”圓圓滾滾的小腦袋蹭在我的裙子上,聲音有些悶。

我便連連點頭,“不拋下不拋下,孃親絕不再拋下清兒。”

那小腦袋忽的仰起,淚痕點點的小臉綻放笑容道:“孃親說話要作數!”

“作數,作數……”我看著他白白嫩嫩的臉和閃閃發亮的眼睛,忽然心中一動——為什麼,為什麼我有種被拐上鉤的感覺?

唔,橫豎不過是個幾百歲的孩子,能耐我近十萬年高深修為的神女如何?只需找到他的府邸將他送去他的父母那便是。

想到這裡,我略略寬了心。十分大度地任他將我的裙子拽著。

過了半晌,他哀情漸消,我便拉著他上橋,心想他父母多半是赴宴的仙友,將他帶去紫薇境問一問其他神仙就是。卻不想這小娃娃卻拽著我的裙子半步也不挪,小小的眉毛深蹙道:“父君,父君還沒來呢!孃親還得再等等。”

“啪”的一聲,我聽見自己心狂猛地一跳——哎呀我的娘噯,若本神女所料不差,這,這孩子,竟然是天族那位自小就響譽八荒的聆月君的獨子!當然,聆月君在百年前已經繼任了天君之位,如今這四海八荒六界臣民,不論是凡夫俗子抑或是神尊帝君,都都需得敬他一聲君上。

四海八荒裡夠格用上“父君”二字的不過天君一家子。照著這孩子的年齡來看,應該正是新任天君的孩子。近千年來我雖隱居委羽山,拜那位最為神秘最為奇特也最為曠古絕今其實也最為八卦的老神仙陵光帝君所賜,本神女對四海眾神的時尚潮流、名人軼事都十分了解,近千年裡除卻我這位很有本事的神女以九萬歲低齡就飛昇神尊並訂為未來天后的大事兒外,便是天界龍族的三件大事兒了。其一是當時尚未太子的聆月君準備冊立的那位雲紈側妃觸了以下犯上的罪被趕回了幻海水晶宮,其二便是,數百年前聆月太子得了個小天孫,八成就是眼前這個白白嫩嫩的小娃娃了,其三自然是百年前上任天君以多年為政事所累,不堪重負為由禪位於太子聆月君,自己則一身輕爽地攜妻雲遊四方。

想到抱著我腿的可是與本尊有著數不清的糾葛的聆月君與槿顏倆的孩子,我仍然忍不住哆嗦半晌,騰出一隻手來迅速摸出一顆離歡果來吞下去,舌尖被苦的一顫一顫的。我定了定心神,向他確認道:“你的父君,可是九重天上那位方上任為天帝不久的聆月君?”

他仍舊仰頭看我,很慎重地點了點頭,爾後又蹙眉問道:“孃親方才吞的是什

麼?”

我乾笑兩聲,狠下心來使了巧勁兒扒開了他抱著我腿的軟軟嫩嫩的身子,回到:“那是我的救命仙丹。你的孃親可不是我,你在這裡等著,你的父君自會找到你,我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