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處

作品:《逃離2147

我們躺在我幾天前曾經發現和閱讀筆記本的床上——那是距2015年132年之後的事情,取決於你怎麼看待它。不管怎麼樣,這裡就是我看到自己的人生會變成什麼樣的地方。那時的我驚恐不已,而現在的我同樣惶恐不安。不僅如此,我還感到熱血沸騰。

那時,就在我找到自己的日記時,尼克走了進來,坐在這張床的床尾上,緊挨著我,告訴我寫在日記裡的並不是我的未來,也不一定會成為我的未來。我還有可能做出截然不同的選擇。

這在當時看來似乎是一個空洞的承諾,是為了安撫我的傷痛、讓我的思緒能夠平靜下來的客套話。

但是它成真了。我在這裡,回到了屬於我自己的時代,帶著有關發生過的一切的記憶。

那個我差點兒重蹈覆轍的未來永遠都不會發生。

尼克·斯通也和我一起躺在這張床上,帶著他所有的記憶,身上卻一絲不掛。

完美。

透過寬大玻璃窗照進我臥室裡的陽光強烈得令人無法忽視,尼克坐起身來,套上了自己的短褲,然後是褲子。

我有點兒恐慌。

淋浴室裡乾不乾淨?

肯定沒有我想要的那麼幹淨。

還有早餐。我敢說就連飢不擇食的流浪漢都不願吃我冰箱裡剩下的那些東西。

他套上襯衫,回頭望著我:“我去買點兒早餐。你想吃什麼?”

我想要和他同去,心裡卻又極端恐懼。我昨晚沒怎麼睡覺——這倒不是說我想要抱怨些什麼。但我可以利用他離開後彌足珍貴的每一秒鐘處理一下之前提到的“家務隱患”。我說想要一個瑪芬蛋糕和一杯咖啡,還向他推薦了轉角處一間可靠的餐館。他很快就出門去了。

我在床鋪上翻了個身,把自己的臉埋在了雙手之中。見鬼,我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害怕呢?

這已經和回憶沒有任何關係了,也無關一直困擾我的決定。事情歸根結底說來是這樣的:我非常喜歡尼克·斯通,卻一點兒也不知道他的想法。事實上,我根本就不瞭解他。

這不是真的,絕對不是。我十分了解他。我感覺自己清楚他的每一絲靈魂,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自從我與他相遇的那個瞬間開始,在他于飛機墜毀之前站出來替吉莉安說話時起,在他阻止人群在機鼻部分蜂擁逃竄、挽救了那個被絆倒的女士的生命時起,以及他在令人緊張不安的冰冷湖岸邊召集猶豫不決的倖存者們遊向飛機時起,我就認識了他。何況他還曾冒著生命危險救過我的性命。

這就是那個讓我墜入愛河的男人。

但我完全不清楚他對我的感受,這太令人傷腦筋了。我不知道這對他意味著什麼:“一夜情”嗎?

我從不曾和自己剛剛認識的人做過這種事情。這對我來說意義非凡,可我卻不知道他對此有何看法。

我希望他也同樣珍視這樣的經歷。

但如果事情不是我想象的那樣怎麼辦?如果他對這種事情已經習以為常了怎麼辦?如果這對他來說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呢?

門砰的一聲開啟了。我從床上跳了起來。上帝啊,我在公寓裡還什麼都沒有做呢。周圍一片狼藉。在他離開的那段時間裡,我從始至終都像個慵懶的妓女一樣裸著身子躺在床上。

他舉起了一隻棕色的袋子,我伸手指了指廚房。套上背心和一條睡褲,我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試圖將腦袋裡大部分的瘋狂想法掩蓋起來。

“早餐時間結束了。顯然現在已經11點半了。”

他拿出幾個三明治放在桌上——實際上是4個——他不確定我想要哪一種。我們坐了下來,慢慢地咬著,討論著和手頭真正的問題相比無關痛癢的事情。

我們逐漸提起了幾件更加嚴肅的事情。其中之一就是我們的記憶。尼克猜測,讓它們在我們的腦袋裡一下子全部傾瀉而出會帶來許多問題。也許人類的心智在處理衝突記憶方面存在限制,也許大腦內的神經元需要時間去整合新的記憶。他認為這些記憶碎片是被我們4個人觸發的——尤爾、薩布麗娜、他和我。對他來說,我就是這些碎片中的最後一片。在他說話的時候,我一直都在微笑,於是他也停下來對我笑了起來。

他不確定薩布麗娜和尤爾是否已經找回了自己的全部記憶,但他和這兩個人都有聯絡。

“我得先打一個電話。”他在手機上按了起來,“現在是紐約時間的幾點鐘?將近7點了吧。差不多了。”

他走到窗戶旁,站在擺著寫有“305航班”字樣的硬紙板的椅子旁,撥通了一個電話號碼。鈴聲響起時,他一邊等待一邊凝視著窗外,看著行人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閒逛,尋找著午餐的地點。

“奧利弗,我是尼克·斯通。希望沒有吵醒你。”

一陣短暫的停頓。

“不,我一切都好。”他望向了我,“說實話,是好得很。我一直在想有關格雷森的事情。我想我們應該把他納入泰坦基金會。我認為,如果我們能夠給他一次機會,一次做出改變的機會,讓他從一開始就參與肖氏財產的分配……我相信他可能會欣然接受。”

尼克再次等待著,眼神起初是平靜的,隨後又開始快速地來回移動。我喜歡這樣——彷彿我可以看到他腦袋裡的車輪正在轉動。

“我同意。我想我們必須想好說服他的措辭。但我有種感覺,如果不出什麼差錯,如果我們能夠給予他機會和話語權,他可能會給我們帶來驚喜。給他一次機會做些對的事情吧。你也希望他此生能夠有所作為,做些他必須去爭取的事情,所以就這麼辦好了。我們可以從信任他、接納他、讓他做決定開始。”

又是一陣停頓。尼克的聲音變了,語調軟了下來。

“不,不是那樣的。這聽上去也許非常瘋狂,但我有種感覺,如果你不給他最後一次機會,你的餘生都會在後悔中度過。”

在那之後,他結束通話了電話。我們坐在廚房裡狹小的方形木桌旁喝完了咖啡。桌子上的白色油漆已經有些起皮了,破敗得如此真實,實在是無法被稱其為“新懷舊風格”。

待他喝完咖啡,我們的對話也終結了。他站起身來,在昨晚被我們飛快脫下來的一堆衣服裡翻找起了被埋在下面的外套。

“我不知道你的計劃是什麼,但我還有幾件雜事要辦。應該幾個小時就能辦完。”

“好的,我就待在這裡。沒有什麼計劃。”我試圖讓自己的話聽上去不那麼瘋狂。“尼克。”我開口說道,聲音變了。要知道,提及他的名字就已經讓我感覺很彆扭了。他的眼神被我的聲音吸引了過來。上帝啊,我就是那種“一夜情”醒來之後的瘋狂小丫頭,強迫他和我進行這段只可能以災難結束的對話。但我知道自己並沒有瘋:這絕對不只是一時的放縱。我們已經暴露在了彼此的面前,而且不只是在臥室裡。我不能在自己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讓他離開——即便是幾個小時也不行。我強迫自己說話時聽上去隨意一些。“我們這些作家,不經常出門。”我聳了聳肩膀,試圖掩飾自己的緊張,“也不經常約會。嗯,我最近都沒有……”

他端詳著我的臉龐,一臉嚴肅。“我也是,哈珀。聽著,自從大學畢業以來,我的生活幾乎被工作完全佔據,沒有時間去做別的事情,或是去認識別的人。”他的眼神轉向了臥室,床鋪上的床單仍舊亂成一團。“這對我來說同樣意義重大。我今晚會向你解釋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