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思羅機場(第1/2頁)

作品:《逃離2147

伴隨著遠處瓶子的叮噹聲,我在一片黑暗中醒來。

我渾身痠痛,但是,這有什麼新鮮的呢?頭痛無情地侵襲著我,可最令我擔心的還是我的左臂。在一片混亂的泰坦展覽館外,我摔倒時一定壓在了這條手臂上。當時我已經崩潰了,根本就無暇顧及它。只要用一隻手指觸碰我的手肘,就會讓我的全身都感到一陣刺痛。

我把手伸向了自己的夾克口袋,希望……但是手槍已經不在了。我另一隻口袋裡的雙筒望遠鏡還在。是的,抓走我的人拿走了我的手槍。這算不上是什麼好兆頭。

我還剩一條手臂可以反抗,除此以外一無所有。我受了傷,卻又不知道自己的傷情如何:自從305航班墜機以來,這就是我人生的主題。

我等待著自己的雙眼適應過來,想要看一看自己身在何處,卻什麼也看不到。漆黑一片。我知道自己被移到了室內。地板是堅硬的,室內沒有風卻很冷,但還不至於令人無法忍受。

模糊不清的腳步聲。一扇大門被開啟,透進一絲微弱的光線。我舉起一隻手擋在眼前看了看,卻看不清那是誰。只見這個人飛快地關上了門,一言不發地在那裡站了一會兒,一動不動。

一根火柴被划著了。火光從下面照亮了抓我的人的面龐。那不是抓我的人,是救了我的人……我心想。

格雷森·肖。

他的臉上滿是擦傷的痕跡,還凝結著乾涸的血漬。森林裡掉落的泥土和碎片粘在了他的金色長髮上。他的臉上沒有一絲微笑。他用手中的火柴點燃了另一隻受傷的手中託舉的蠟燭,把它放在我身旁的地板上。

我們身處一間儲藏室——我猜這裡應該是一個商店。貨架上擺滿了洗髮水和餐具洗滌劑。我猜,在人類淪陷之後,那些東西的銷路應該不怎麼樣。

“你感覺如何?”格雷森問我。我從未想過這樣的問題竟會從他的嘴巴里說出來。

我停頓了一下。這會不會是一場猜謎遊戲?一種讓我開口的策略?我們兩個會不會都被那些全副武裝的人抓住了,而格雷森已經被他們策反,這次是專門來審問我的。這很有可能。妄想和聰明之間只有一線之隔,我不確定自己此刻身處哪一邊。

我能夠確定的只有兩件事:其一,我能夠活下來,狀態還算不錯,相當走運;其二,我需要去找哈珀。在我出發前往巨石陣時,墜機點附近還有超過100名倖存者,可能還有一些人倖存在別處,可她才是那個我關心的人,那個與我擁有……薩布麗娜是怎麼說的來著?<b>擁有情感聯絡的人</b>。薩布麗娜的確很會措辭,冷靜客觀、實事求是。而且,說實在話,她人還不錯。雖然她和尤爾有事瞞著我,但我現在明白是為什麼了。來自未來的訊息?不可能,5天前沒有人會相信這種話。

格雷森在等待我回應的同時顯得有些煩躁。考慮到我們的過往,我意識到這個問題對於他來說也一定十分尷尬:從惡語相向升級為草率的威脅,達到高潮後又變成了飛向他臉龐的一拳——實際上是兩拳——後來又演變成了一本正經的威脅。

“我沒事。”我坐起身來,“只是有點兒擦傷。”

他把一瓶水放在了地板上,伸出一隻手,等待著遞給我什麼東西。我也伸出了一隻半蜷著的手,本以為他會喊叫著“神經病”,然後一拳打向我的臉。我想這樣我們就扯平了,或者至少可以說是幾乎扯平了。

令我大吃一驚的是,兩粒小小的藥片掉進了我的手裡。“阿司匹林。”他說。

我用水把藥片送服了下去。我猜它們有一半的機率是氰化物。考慮到自己現在全身痠痛,我還是選擇了孤注一擲。“其他人呢?”

“他們肯定抓走了哈珀——我看到他們在第一艘飛艇降落之後帶走了她。至於尤爾或薩布麗娜,我就不確定了。”

哈珀還活著……但被抓了。我感到既高興又憎惡。

“我們現在在哪兒?”

“泰坦展覽館街對面的一間小藥房的密室裡。”

他讀懂了我臉上震驚的表情。“這是唯一的選擇。我沒法帶著你跑那麼遠。在煙霧、爭鬥和黑暗之中,我覺得他們沒有看到我們溜走。他們也許以為我們被壓在某處的大理石下面了。”

“我昏過去有多長時間了?”

“4個小時。我猜他們現在應該找到我們了才對,但我並沒有看到他們的蹤影。幾艘飛艇曾經飛來過,僅此而已。”

現在該怎麼辦?對我來說,只有一條路了。

“聽著,尼克。”格雷森說話時壓低了嗓門,“在飛機上的時候……我的精神正處在混亂之中。我父親剛剛告訴我他準備捐掉自己的財產,把我從他的遺囑裡剔除出去,什麼也不留給我。他要把我丟到大街上去,按照他的話來說,這樣我才能最終‘學會自力更生’。”

哈珀也是這麼告訴我的,但我還是靜靜地聆聽著。這彷彿是格雷森需要說的話。

“想象一下,不管在何種情況下,當你的生活突然發生了鉅變,你都會感覺整個人生第一次天翻地覆、變化無常,那種感覺就像是一種徹底的背叛,彷彿有人就這樣把地毯從我的身下抽了出來。我很害怕,感覺自己被我依賴終身的人出賣了。一切似乎就是一時興起,是他想要玩的一個小遊戲:看看他倍受寵愛的兒子能否在真實的世界裡獲得成功,在31歲的年紀白手起家。我覺得,沒有趁我還在學校或剛剛畢業時告訴我這些是很殘忍的,畢竟那時的我還可以改變自己的人生,選擇一條截然不同的路……在我培養出自己所有的習慣之前。”

他等待著,可我卻不確定自己應該說些什麼。氣氛越來越尷尬了。最終,我開了口:“改變你的人生何時都不晚。”

“這樣的鬼話也許能夠提升T恤衫的銷量,但幫不上我的忙。”他的聲音很苦澀,讓我剎那間回憶起了自己在飛機上認識的格雷森。他停頓了一下。“對不起。只不過……改變這種事情在年長後會變得更加困難,尤其是在你心中有所期待……並且依賴某些特定東西的時候。”

“沒錯。”

“我本應在墜機後重新振作起來,可我實在是太……混亂了。”

不可思議。他的確轉變得很快。我不得不承認,在他剛剛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為自己辯解時——還有道歉?——我原以為這段話會以捉弄我為結尾,再配上格雷森·肖經典的嘲諷和討人厭的笑容。但此刻的我並沒有看到這些,反而只感受到了謙卑和對理解與原諒的渴望。

我認為不是發生在泰坦展覽館外的戰鬥改變了格雷森,而是他在展覽館裡面看到的某些東西對他產生了影響:那塊詳述了格雷森·肖逸事的面板。我想,看到自己在2015年所做的決定如何改變了自己的未來讓他產生了某些看法。我不知道若是所有人在做出每一個重大決定之前都能預見自己的未來,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也許這就是故事存在的意義:好讓我們能夠從擁有相似人生和類似麻煩的人身上學到某些東西。

“別擔心。你看,我們都曾在某些時候做過讓自己感到慚愧的事情。這就是人性的一部分。重要的是我們眼下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