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雙星記 CHAPTER 38

作品:《亞特蘭蒂斯3:美麗新世界

是阿瑞斯帶著他的同胞們從絕境中逃到這裡,是在他的幫助下這個世界得以建成,可他幾乎認不得這裡了。這個世界整潔,閃閃發光,但擁擠不堪。它的居民們滿懷憤怒。他們擠在道路兩旁,互相推搡著,手中舉著標語大聲叫喊。

“反蛇禁令=奴役”

“進化=自由”

“阿瑞斯才是真正的惡蛇”

到達議會之後,一群蠢蛋向阿瑞斯詳細解釋了這個他深愛的世介面臨的困境。智力差異撕裂了亞特蘭蒂斯世界,把亞特蘭蒂斯人分成了兩部分:知識分子和勞工。知識分子數量占人口總數的比例接近80%;按照阿瑞斯聽到的說法,他們的日常時間都在以思維進行各種創造性活動:藝術、發明、研究,還有些阿瑞斯不明白也懶得問的活動。剩下的20%是勞工,他們用雙手養活自己,而他們已經厭倦了這種生活,厭倦了一成不變地作為社會的二等公民、要依靠補助金和福利制度過活的狀況。

問題的核心在於,教育已經達到了能把受教育者本身的智力最大限度發揮出來的地步。這兩個階級都意識到,知識分子就是知識分子,他們的孩子也會是知識分子,勞工亦然。跨階級的通婚越來越少,因為沒有幾個知識分子敢於冒讓自己的後代滑落到下等階級、永不翻身的風險。

經濟和社會的分裂正愈演愈烈。政府做出了一些妥協和交易,維持著和平局面。但妥協最終失敗了,現在暴力已經成了勞工們唯一的談判方式。

螢幕上詳細列出了勞工騷亂愈演愈烈的過程:從抗議升級到暴動,再到隨機攻擊,最後發展成了危及千萬人性命的有組織的恐怖活動。

阿瑞斯在腦子裡琢磨著這個棘手的難題,幾乎沒聽到議長諾莫斯的話:“問題的癥結在於我們的警力。”

“警力怎麼了?”阿瑞斯問道。

“我們已經有三百年沒有警察了。以前這裡的犯罪非常罕見,而且群眾監督加上大面積的監控錄影意味著任何犯罪者都會被迅速抓獲。現在的情況不同。這些人寧願拋棄自己的性命,為了他們的事業——保證他們的孩子不會遭受和他們同樣的命運。”

另一名議員開口說:“更麻煩的問題是,新生的警察部門必須從勞工中招收人手——而我們根本不能信任他們,他們會推翻政府,完全掌握政權的。我認為這是大家都在害怕的事情,我只不過是唯一願意說出來的人。”

接下來是一片沉默。

最終諾莫斯開口了:“阿瑞斯,我們最終找到的解決方案就是,我們把你喚醒……向你諮詢,關於放鬆反蛇禁令的限制的事情。”

阿瑞斯無法掩藏自己的憤怒:“這些法令的制定是有目的的——為了讓我們免於自取滅亡。”

諾莫斯抬起一隻手:“我們只是考慮略微放鬆三大禁令中的兩條。第一是對基因工程解禁——僅此一次,給勞工們進行一次治療,讓他們獲得智力上的平等。第二,我們會解除機器人應用上的禁令,允許使用簡單的服務型機器人來進行所有的體力勞動。這些改變將會創造出一個更可持續的一元化社會——”

阿瑞斯站起身來:“一旦你們這些傻瓜在這世界上開啟了基因工程和機器人的魔盒,我們也就註定要在將來某個時候變成銜尾蛇軍——甚至無須敵人入侵。這是無可避免的。當年銜尾蛇這場疫病就是這麼出現的,我們會重複我們的先行者們犯下的錯誤。我不會容忍這種事情發生。把我放回休眠艙裡吧,或者讓我徹底死掉,這樣更好,我無法眼看著這種事情發生。”

“你打算怎麼處理這個問題?”

“我們的問題很簡單。”阿瑞斯說,“我們的人當中有百分之二十正在殺戮其他人,這些人必須從這裡消失。”

阿瑞斯打量著他正在受訓的部隊。要不是有頭上的烽火站在軌道上飄著,把他們這個世界的景象從外部宇宙的視野中隱藏起來,這幫傢伙會在全宇宙中被傳為笑柄的。

議會有一點是對的:從勞工階級中僱傭安保部隊絕對是愚不可及。阿瑞斯最終決定從可能適合要求的知識分子中選擇:模特們——身材好,肌肉發達,在裝出一副英勇無畏的表情這方面訓練有素,不管他們實際能力如何;舞蹈家和雜技演員——他們的動作優雅而精確,但其實根本沒有為自己生命而戰的能力;還有運動員——他們在暴亂的人群中很顯眼,很能安慰人心,儘管一旦開始死人這種作用毫無疑問就會消失無蹤。

阿瑞斯望著他們的訓練。他們算不上一支真正的軍隊,也永遠成不了。但穿著那些制服,行動熟練,他們看起來還像那麼回事。這就夠了。

阿瑞斯懷念起在探險艦隊的日子來。但那也是反蛇禁令所禁止的另一個事項。宇宙探險會導致未知的危險,還可能招致最大的危險:被銜尾蛇軍發現。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在招致末日的那次行動中他本人所起的作用:是他捕獲了一艘哨兵球,在防線上開啟了一個缺口,讓巨蛇衝過了防線,然後傳送到了亞特蘭蒂斯人的第一母星。他絕不要再次看到這種錯誤被重犯。

亞特蘭蒂斯人的夢想是同一個世界,同一個社會,安全地活在烽火站的遮蔽下,在那支龐大的哨兵軍團在他們周圍所構築的長城的後面;一個和平、富足的亞特蘭蒂斯家園,持續到永遠。這個夢想建立在抵制三大誘惑的基礎上。它們是:讓人擺脫繁重體力勞動的機器人技術,帶來虛假進步的基因工程,還有迷人的深空探險。

阿瑞斯發現諾莫斯來到了他身邊。他一言不發,希望這個笨蛋也會投桃報李,保持沉默,但結果和往常一樣讓他失望。

“他們看起來一天比一天更像一支真正的軍隊啦。”諾莫斯說。這話進一步降低了阿瑞斯對他智力水平的評價。

“是的,他們會很好地完成他們的任務的。”

阿瑞斯不知道下次攻擊會在什麼時候來臨,但這無關緊要。未來的結果對他來說已經預先確定,就像一個結果已知的數學公式在一步步展開。

他睡得很少,即便睡著,也是斷斷續續的。他坐在議會撥給他的公寓的桌前,翻閱著他妻子寫給他的信件,觀看著她的錄影,一次又一次無止境地在心中重複著當時的場景,琢磨著事情怎麼樣會有不同的發展。但事實上他只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就像過去的許多人一樣,就像將來的許多人一樣。那個化身是對的,阿瑞斯現在明白了。他不知道那幽靈到底看過了多少個世界的興亡。一千個?一百萬個?還是更多?

那化身鼓吹過簡單的生活,所有人遵守共同準則的生活。阿瑞斯覺得在那樣的世界裡,每個社會成員都會既是一個知識分子,也是一個體力勞動者,每個生命都會得到尊重。他們這樣是對的。

阿瑞斯沉思著自己過去說的話:我們要戰鬥。

但這裡沒有要與之戰鬥的大敵,只有一小批可憐的無助的受害者。沒有能讓他的同胞們團結起來的外部襲來的恐怖威脅。銜尾蛇軍一直也沒有出現,在沒有威脅的情況下,他的同胞們已經失去了戰鬥的意願。實際上,在幾千年來第一次嚐到面對暴力的滋味的時候,他們的解決方案居然是從休眠中把他這麼個來自幾乎被遺忘的過去的活化石挖出來,讓他回來消滅野蠻人的威脅。

不,他們不想要戰鬥,這是真實的人性中的黑暗面:沒有衝突,沒有挑戰的情況下,內在的激情會消滅,而沒了激情,整個社會就會陷入停滯,滑向緩慢的衰退。他的世界所遇到的麻煩只有一個解決之道:切除腫瘤。

阿瑞斯不喜歡這事情。但這是一次衝突,一個挑戰,一個讓他存在於世的理由。他有些懷疑,唯一能讓自己繼續活下去的東西也許就是這種事了。

他走到窗前,望著他們建立起的城市,為之驚歎。好幾千個這樣的城市如今幾乎覆蓋住了整顆星球上的每一寸土地。每個城市都經過精心規劃。和他生長的舊世界裡的城市不同,這些大都會里的鋼鐵和玻璃跟自然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構成一幅幅兼顧藝術和功能的畫卷。

阿瑞斯從他在147層樓上的套房俯瞰著下面綠色的森林,棕色的田野,還有那些大樓頂端的花園。比樓頂低些的地方,連線著大樓的空中走道密如蛛網。人員和代步艙沿著空中走道移動,就像是一群昆蟲在一個迷宮中蜿蜒爬行。這個金屬和玻璃的迷宮閃爍著的每一道光線都經過精心安排,讓美觀和實用性的收益最大化。有些大樓頂上是巨大的溫室,植物生長燈和夜間城市的燈光照亮了溫室裡繁茂的植物。

一個如此先進的文明怎麼會有如此嚴重的缺陷——簡直是病入骨髓?

城市到處都在發生爆炸,許多條空中走廊顫抖起來,然後墜落地面,幾幢大樓崩塌了。

整塊整塊的街區都沐浴在火焰中,濃煙向外擴散,將光線、鋼鐵和玻璃的美景漸漸毀滅。

阿瑞斯背後的門開啟了:“四區和六區發生了爆炸,將軍。”

阿瑞斯迅速著裝完畢,率領著他新組建的部隊朝目的地前進。他在戰區邊緣停下了腳步。又發生了一次爆炸,一大批市民伴著尖叫聲朝他們衝來。

阿瑞斯身邊計程車兵清了清嗓子,輕聲問道:“我們該開始了嗎,長官?”

“不。再繼續等一會兒。讓這世界看看,我們在和什麼樣的人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