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 真相,謊言和叛徒 CHAPTER 34

作品:《亞特蘭蒂斯2:末日病毒

西班牙

馬貝拉

伊麻裡甄別營

凱特站在隊伍裡,觀察著營地,思考著,努力想找出辦法。蘭花坊已經成為一片廢墟,一片燒焦的瓦礫堆,那樣子讓人很難聯想起之前馬丁帶她走過的避難所,更不用說在瘟疫之前曾在這裡的五星級海濱度假村。警戒塔樓和停車場上還有闇火,一縷縷黑煙升向空中,從這邊看過去彷彿是一條條蛇,在往白色的賓館大樓上攀爬。橙紅色的夕陽掛在地中海上空,凱特所在的隊伍正沉默地朝著海邊前行,就像是群排隊前往屠宰場的羊羔。

伊麻裡計程車兵們正在做馬丁之前說過的事情:對每個人進行甄別。病人被安排前往最近的大樓,門口拿著槍和電棒的警衛們把他們趕進裡面。凱特不知道他們在裡面會被怎麼對待。丟在那裡等死?沒有蘭花素的話,那些人會在三天內死去。馬丁也在那群人當中的什麼地方。自從被抓到以後凱特就沒再見到過他。她在人群中尋找著馬丁的身影。

“往前走!”一個士兵喊道。

馬丁也許已經被他們帶進樓裡了,也可能還在她後面。她無法把目光從關病人的大樓上移開。幾天之後裡面就會塞滿了死人,到時候他們要怎麼辦?等他們撤離馬貝拉的時候會怎麼樣?在她心中彷彿已經看到了這樣的場面:爆炸撼動了建築物的底部,然後整棟大樓都塌倒在地上。無論如何,她必須要把馬丁弄出來。她——

“往前挪啊!”

有人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朝前拖去。另一個人捏住她的脖子,摸了摸她的淋巴結。第二個人把她往左邊一甩,然後又一個人——這位看樣子不是士兵,大概是個醫生——把一根長長的棉籤沿著她臉頰內部插進她嘴裡。他把棉籤拿出來,放進一根貼著條形碼的塑膠管裡。許多這種管子正依次進入一臺大機器。DNA樣品。他們正在對倖存者做基因組測序。凱特染過的頭髮和在隧道里沾滿了汙垢的臉讓她有幾分把握不會被士兵們認出來——她的樣子和二十四小時之前完全不同了。但如果他們拿到了她的DNA樣本,就可以進行資料比對,他們會確實無疑地知道她是誰了。

這時另一邊的一個警衛抓住她的手腕,猛地塞進另一臺機器上的一個圓洞裡。她手腕上驟然一陣刺痛,但還沒等她叫出聲來,就結束了。警衛在她背上用力推了一把,讓她面對另一個警衛。這人拿著一根探測棒在她身上掃了一下。

“陰性。”他邊說邊把凱特推到醫師和機器的另外一邊。

凱特在原地待了一會兒,不知道該做什麼。人群略微分開了一點兒,這時她看到兩張熟悉的面孔:在地道里面那兩個給他們引路的男女——那兩個協助抓捕她和馬丁的伊麻裡的擁護者。

有個人走近了她,一個矮胖的中年人,膚色蒼白,沒有半點日曬痕跡。“沒事了。都過去了!”他說,語調又緊張又興奮,“你是個倖存者。我們得救了。”

凱特回頭看了看那些醫師,然後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看了看上面黑色的條形碼和周圍灼痛紅腫的傷痕。

“你怎麼知道——”

“怎麼知道你是個倖存者?你身上沒有蘭花國的身份識別——沒有那個植入物。”

植入物?馬丁沒說過有什麼植入物。

那個神經兮兮的男人似乎看出了凱特的困惑:“你不知道植入物的事情?”

“我有些……訊息閉塞。”

“噢,天哪。讓我猜猜……你是來這裡度假的,然後在瘟疫暴發以後躲起來了?我也是!”

凱特慢慢地點點頭:“是啊,差不多就是。”

“天哪,真讓人驚奇!我該從哪兒說起呢?好吧,你身上沒有植入物,所以你從來沒被抓到過,沒被迫接受那些強制治療。你聽了可能都不敢相信呢。在瘟疫暴發以後,西班牙政府宣佈實行軍事戒嚴。他們接管了所有一切,把每個人——每個還活著的人——都趕到巨大的集中營裡去。他們讓每個人都服用一種藥物,蘭花素。這藥物能延緩病程,但無法治癒它。他們還給每個人都植入一個東西,是個生物技術製品,它能利用人體本身的氨基酸或者什麼別的東西合成一種治療藥物。反正他們就是這麼說的。鬼才知道那玩意兒到底是幹嗎的。但是你身上沒有那東西,所以你肯定是沒得病的倖存者。我們現在沒事啦。伊麻裡已經解放了馬貝拉。有傳聞說整個西班牙南部都被解放啦。他們準備掃蕩這片地方,讓世界回到正軌。”

凱特又觀察了一下人群。這回她看出來了,人群被分成了兩部分。她這邊的人群要小得多——照這男人的說法,這邊是未染病的倖存者。另外一邊的人群大多了。他們一定是蘭花坊裡那些沒有顯露出感染跡象的人。DNA樣品,條形碼……凱特忽然全明白了。伊麻里正在給所有人編制名錄,進行他們自己的實驗——現在是公開地,試著分離出控制亞特蘭蒂斯基因的內源性逆轉錄病毒。這就是他們的目標——擴大他們的樣本數。“解放”只是附帶的,或者說是表面的偽裝,或者還有什麼別的好處?

馬丁的話在她心中響起:答應我你會宣誓效忠的。凱特不願意這樣,在他們做出那些事之後,在他們還在這樣做的時候。她宣誓效忠了又能怎麼樣呢?他們遲早還是會找到她的,她無法推遲這一過程,而且她也看不出要怎麼可以拯救馬丁。有選擇的話,她寧可去死,至少這樣她死的時候知道自己從未發過假誓,從未屈身事敵。

在凱特身後,一個巨大的布幕亮了起來。那些士兵把許多塊白色的床單拼在了一起,做成了一個露天投影幕——類似汽車影院裡那種。銀幕上顯出了一張簡陋的木頭桌子,後面是扇鋼鐵的水密艙門。是哪艘船上的船長辦公桌?一個男人從鏡頭前走過,坐到桌邊。他的腰背挺得筆直,他的臉部線條剛硬,面無表情。

凱特覺得自己緊張起來。她的嘴裡發乾。

“我的名字是多利安·斯隆。”

凱特的耳中,聲音漸漸消失。她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如果多利安活著,那麼大衛就死了。證據現在就在銀幕上,十英尺高、二十英尺寬的銀幕上,朝下面驚恐的人群了無生氣地播映著。如果多利安活著,那麼大衛就死了。確認了這點以後她才知道之前自己有多麼希望他活著。淚水模糊了凱特的眼睛,她眨了眨眼,把眼淚擠出去,然後深吸一口氣,遏制住擦拭眼睛的衝動。她周圍,其他人正在擦著眼淚,但他們流淚的原因和她完全不同。人群中的許多人都在鼓掌,互相擁抱、歡呼。有些人和凱特一樣,臉色僵硬,還有不少人乾脆低頭或者望著邊上,不看銀幕。多利安繼續絮叨著,對下面的歡呼和陰鬱的凝視都一無所知。

“在你們面前的我,不是解放者,不是拯救者,也不是你們的領袖。我只是一個平凡的人類,一個努力生活的人,一個想要盡我所能多拯救幾條生命的人。這是我個人的立場。而作為伊麻裡國際集團的董事,我恰好擁有一些資源,能有所作為。伊麻裡擁有一個保安部,一個私人情報機構。它擁有許多自然資源,多家通訊公司,許多運輸業團體。不過最重要的可能還是它擁有的科技研發團隊,這個團隊是全球頂級的團隊之一。總而言之,我們所處的位置讓我們有能力在如今的艱難時刻做點什麼來幫助大家。但我們的資源畢竟有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只能打那些我們有把握取勝的戰鬥。但我們不會逃避戰鬥,不會逃避我們身為人類的責任,我們會盡力拯救生命。看看你們自己的樣子,看看世界各國政府是怎麼對待你們的。

“我們所面臨的這場危機是人類進化史上前所未有的,這是一個轉折點,也是一次大災難。這個新的世界裡,沒能倖免的人們的血泊已經淹到我們腰間了。那些政府只是在把你們和那些無法在這血海中游泳的人綁在一起,他們要讓你們也被拖著溺死。我們則是從救生筏上向你們伸出一隻手,我們向你們提供一條前進的道路,提供一個選擇的機會。伊麻裡國際集團有勇氣去做必須做的事情,可以拯救的生命我們就拯救;救不了的人們,我們給他們以寧靜的終結。這就是我今天要給你們的:生命,以及一個倖存者們建立的新世界。我們自己不求任何回報,只求你們在創造這個新世界的過程中能忠誠協作。我們即將面臨真正的挑戰,我們只是想找到在這未來的可怕災難中發揮自己的一點兒作用的機會。所以我現在請求各位:加入我們,或者離開。如果你們選擇離開,我們不會傷害你們的。我們會把你們送到那些和我們意見不一的人那裡,好讓你們去尋找自己的解決方案。我們不希望再出現流血了;這世界已經染上夠多的血了。

“我們的敵人管我們叫作帝國。他們散佈謠言,拼命想要維繫自己的權力。想想看他們用這些權力都做了什麼吧——他們建立了一個世界,將其中的國家分為兩個等級:發展中國家和發達國家24。然後他們讓每個國家——無論是發達國家還是發展中國家的公民被資本主義踐踏,把人們按照各自的經濟價值分隔開來。一個人在社會中的地位由這個世界願意為他每天創造的東西付多少錢來決定。幾個世紀以來,他們用來區隔我們的這套手段跟這場瘟疫沒多少差別,只不過後者是用生物學手段。

“伊麻裡的解決方案很簡單:同一個世界,同一個民族。所有人一起工作。如果你更喜歡那個老世界,如果你喜歡蘭花素,喜歡在集中營裡坐著發呆,坐等一個永遠也不會到來的治療方案,坐等生死分曉,你可以去那邊。不過你也可以選擇充滿活力的生活,選擇一個公平的世界,選擇一個機會——去創造一些全新的東西。現在就選擇吧。如果你不想參加到伊麻裡的解決方案中,那就站在原地。如果你想要支援我們,想要幫助我們盡力拯救生命,那就向前走,去那些拿著伊麻裡國際集團的牌子的人那裡。坐在桌邊的那些人會和你們面談,搞清楚你們有什麼一技之長,你們能為你們的同胞做出什麼貢獻。”

凱特周圍的人群開始分散開來。大約只有十分之一的人還站在原地。可能還不到。

凱特討厭承認這點,但多利安剛才做的演講確實很有說服力,對任何不知道他真面目的人來說都是如此。他是個很會說話的人,對此她再清楚不過了。她站在那兒,望著人們向伊麻裡計程車兵們蜂擁而去,心中閃過一幅幅畫面。她的父親:為試圖防止伊麻裡進行一場大屠殺而死。她的母親:死於伊麻裡釋放出的瘟疫之手。大衛:死在多利安的手上。而今她的養父馬丁很快也會成為他們的下一個受害者。他做出了那麼多艱難的選擇和犧牲——許多都完全是為了她的利益,為了保障她的安全。這麼久以來他一直在竭力保護她。

她不能拋棄他,她不會拋棄他,不管發生什麼,而且她一定會完成他的研究。

她摸了摸掛在背上的包,裡面裝著找到療法的鑰匙嗎?

她往前邁出一步,又一步。她會玩好這場遊戲——只要她必須去玩。這是她父親做過的事情,但他最終和他們決裂了,然後被他們埋在了直布羅陀地下的礦井裡。她不會那樣不小心的。

桌邊的人群越來越大,人頭攢動,人們飛快地交談著。凱特匯入其中。

“你在這兒啊。”

凱特轉過身去,是之前和她說過話的那個中年男子。

“嗨,”凱特說,“抱歉,我之前可能沒太搭理你。我……還不肯定你是哪邊的人,看來我顯然是個倖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