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死亡預告(第1/3頁)

作品:《凜冬之棺

<h3>1</h3>

這一天,陸家上下忙裡忙外,只為迎接一件事——吳苗的七十五歲大壽。吳苗作為陸宇國在六十年代娶進門的第二任妻子,自五年前陸宇國去世後,一直是陸家最德高望重的長輩。在陸家,無論是陸禮和陸義這兩個吳苗的親生子嗣,還是作為吳苗繼子的陸仁,都對吳苗這位一家之主十分敬重。家裡大大小小的事,雖說不上非要由吳苗做主,但多多少少都會聽取這位老太太的一些意見。

原本籌備吳苗的壽宴時,是想搞得熱鬧隆重一些。當時也宴請了許多外界的賓客,包括陸家三兄弟的同行和朋友。但現在,陸家突然發生了命案。兩個禮拜前,陸家長子陸仁在地下室裡死得不明不白,壽宴也就自然不能搞得太鋪張了。陸義和吳苗商量後,決定將先前要請的賓客全部取消,打算就一家人自己在宅邸裡搞個小家宴意思意思,主要也是讓老太太平復下心情。

這天中午,吳苗在女傭的攙扶下從樓梯走下。老人的房間在宅邸的三樓,雖然年事已高,但她的腿腳很好,走路都不需要拄柺杖,即使平日裡上上下下要爬樓梯,她也堅持要住在三樓的房間,說是那裡安靜。但在走樓梯時,為了安全起見,一般還是會由女傭攙著。

攙扶吳苗的女傭名叫範小晴,宅邸裡的人都叫她小晴。小晴和另一位叫劉彥虹的女傭分別來自不同的城市,她們來上海打工時,一起透過家政公司的介紹來到陸家,隨後成為這裡的私人女傭。陸家的兩名女傭平時都住在宅邸的一樓。她們主要負責宅邸內的打掃、做飯、接待訪客、照顧陸家人的日常起居等工作。

和二十六歲身材高挑的劉彥虹相比,比她年長兩歲的小晴反倒顯得纖弱嬌小。染成淡黃色的頭髮在兩邊各紮了一個小辮子。小晴長著一張瓜子臉,化著不明顯的淡妝,睫毛微微卷起,小小的鼻子顯得秀氣玲瓏,像個可愛淘氣的鄰家小女生。比起劉彥虹溫文爾雅的性格,小晴更活潑外向。

“吳阿姨,您坐這邊。”小晴將吳苗領到餐桌的主位。

吳苗微微點了點頭,坐在了位子上。今天的她看上去有些憔悴。大冬天裡,頭上的絨線帽和身上的深色棉衣起到很好的保暖作用。吳苗是個極度“恐老”的人,畢竟年輕時也是個滬劇明星,對過去充滿留戀的她平常十分反感別人說她年紀大。這也是小晴叫她“吳阿姨”而非“吳奶奶”的原因。

為了儘量在外表上不那麼顯老,吳苗把自己的一頭銀絲染成了黑色。但即使這樣,在她額頭和嘴邊依然能清晰地看見歲月留下的皺紋,而眼角旁的老人斑也是烙印在臉上的老齡標記。吳苗長著一張看上去有些刻薄的臉,眼窩很深,從她的面容上完全看不出一般老太太的慈祥,而是給人異常嚴肅的感覺。

剛要轉身離開的小晴突然被吳苗叫住。

“小晴,把你的黃頭髮染回去,你看看你像什麼樣子。”吳苗用近乎命令的口吻對小晴說道,又看了看她透出大腿的襪子,嫌棄地說,“襪子以後穿得高一點,還有你的指甲油顏色也太鮮豔了。我說了多少遍了,女孩子要得體,要自重,明白了嗎?”

“明……明白了吳阿姨。”小晴感到十分委屈,卻又不敢還嘴,“那我先去忙了。”

小晴走向廚房,背後卻又傳來吳苗的抱怨:“走路好好走,腿併攏,別外八字。”

小晴只得遵從,強行調整了走路姿勢。面對吳苗的無數挑剔和抱怨,她早就習以為常。

來到廚房,正在準備家宴的小虹給小晴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她不要在意吳苗的苛刻要求。小晴也攤手回應道:“沒事,習慣啦。”

這時,管家季忠李從市區回來了,他的手裡拎著剛從某知名甜點師那裡拿來的定製蛋糕。他將蛋糕往廚房一放,便出去忙別的事了。季忠李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平日總是身著一件不太搭調的黑色西服。現年五十五歲的季忠李看上去格外蒼老。稀疏的頭髮微微發白,額頭已經冒出些許抬頭紋。他的眉毛十分濃重,鷹鉤鼻,給人的感覺有點像蝙蝠俠身邊的那位老管家。

身為陸家的管家兼司機,季忠李掌管著陸家的一切雜務,大到財務收支的管理,小到像上次那樣接陸哲南和鍾可回家。季忠李已經在陸家勤勤懇懇幹了十五年。據說在他最窮困潦倒的時候,是陸宇國給了他一口飽飯吃,從此他便對陸家死心塌地。

蛋糕送到之後,小虹和小晴開始做起壽宴的菜餚。今天整個陸家最忙碌的,恐怕就是這兩位女傭了。

<h3>2</h3>

鍾可從三樓的房間裡出來時,恰巧遇到從隔壁門走出的葉舞,兩人互相點頭打了聲招呼,就一起下了樓。其間兩人一句話也沒有說,氣氛有點尷尬。這主要也是因為兩人之間真的沒什麼共同語言。

今天是陸家主人吳苗的七十五歲大壽,鍾可和葉舞也被邀請一同參加壽宴,看得出兩人都稍加打扮過。鍾可套了一件淺色的毛衣搭配長裙,葉舞則是披上了誇張的風衣,腳上蹬著一雙黑色長筒靴,顯得女王範十足。

壽宴在中午十二點半舉行,地點就在陸家宅一樓的餐廳內。鍾可和葉舞進入寬敞的餐廳,裡面擺著兩張圓桌,每張圓桌大概可以容納五六個人。此時,吳苗已經坐在了位子上,陸家的個別成員也各自就座。鍾可感覺眾人的目光突然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有些不好意思。

鍾可和葉舞坐在與吳苗分開的另一桌。鍾可掃視了一圈餐廳,卻沒有發現陸哲南的身影。她回想起昨天陸哲南給自己看嬰棺釘時那副惴惴不安的表情,不禁有些擔心起來。

這時,樓梯上突然傳來一陣哇啦哇啦的吵鬧聲。陸小羽叫囂著衝下來,奔到鍾可身旁,一把撲到她身上,把還沒來得及反應的鐘可嚇了一跳。偷襲成功後,陸小羽發出“咯咯咯”的笑聲。此時身後的陸文龍連忙拽住兒子的手腕,一邊向鍾可道歉,一邊對陸小羽一頓斥責。在陸文龍的再三警告下,陸小羽終於暫時安定下來。

陸文龍一家被安排在與鍾可她們一桌。這主要是怕調皮的陸小羽影響到吳苗用餐,所以刻意將這一老一小分開。陸文龍在管教自己的兒子時,與他平時斯文的形象截然不同。今天的他穿著一件淺灰色的羊毛衫,戴著細框眼鏡,英俊的臉龐透出一絲冷酷。可一旦小羽調皮搗蛋,陸文龍便會立馬變成圍著孩子轉悠的“家庭主夫”模式,根本想象不出他其實是一個果敢的外科醫生。

陸文龍坐在鍾可旁邊,讓小羽坐在他與妻子中間。陸文龍的妻子名叫張萌,現在是陸文龍所在醫院的護士。兩人結婚十年後,張萌如今又懷上第二胎。張萌是個溫柔賢惠的妻子,長髮盤在腦後,素顏的臉蛋看上去有些圓潤,脖子上的銀色項鍊時不時閃爍著微光,寬鬆的衣服無法遮住已經隆起的肚子。相比陸文龍,張萌對小羽則是寵溺有加,平時基本都不罵他。

“文龍啊,你媽呢?”旁邊桌站起來一個光頭男人。他正是陸哲南的父親陸義,也是陸文龍的叔叔。陸義父子最大的相同點就是都有一身贅肉,這點一目瞭然。

陸義現在經營著一家不太景氣的投資公司,平日裡嗜酒好賭,油嘴滑舌,是個非常不討喜的人。坐在陸義邊上蹺著二郎腿坐等開飯的女人是他的現任妻子駱文豔,也是陸哲南的後媽。這個濃妝豔抹的女人一直被吳苗看不慣,兩人的“婆媳矛盾”深不見底。

陸文龍聊表歉意地說道:“哦,她不下來了,這幾天一直不舒服,我讓她休息了。”隨即以請示的目光望著吳苗,“奶奶,您別介意。”

自從陸仁被害後,他的妻子王芬就變得一蹶不振,甚至有些神經衰弱。這幾天王芬終日茶飯不思,似乎被悲傷的情緒佔據了全部的生活。

這種悲傷也時刻侵襲著失去父親的陸文龍。但他知道自己現在不能垮掉,無論是脆弱的母親還是懷有身孕的妻子,以及還沒意識到爺爺已經回不來的陸小羽,他們都需要陸文龍的支撐和照料。因此,陸文龍努力將父親死亡的悲痛壓抑在心底深處,硬是表現出一副平常人的樣子。作為一名外科醫生,他面對過無數次生命消逝的瞬間,也見證過許許多多生離死別的時刻,如今,當這種經歷發生在自己身上時,他似乎也已經麻木了。

“飯總歸要吃的呀。”老太太臉色一變,略有不滿。

“沒事,我一會兒給她送點菜上去。”

沒過多久,陸禮父子也到場了,他們坐在了吳苗的另一側。

“媽,不好意思,剛才餐廳有點事,接了個電話。”陸禮為他的遲到道歉,隨即從兜裡掏出一個小盒,遞到吳苗面前道,“媽,您今天大壽,這是送您的禮物,不是很貴重,但也是做兒子的一片心意。”

吳苗開啟盒子,裡面是一個透著綠色光澤的翡翠鐲子。吳苗拿出鐲子,高興地往自己手腕上一套。吳苗的另一隻手上戴著一串黃水晶手鍊,那是剛才陸義送的,老太太對這類東西很感興趣。她將兩隻手腕並在一起,比對著兩個兒子送的壽禮。

這時,兩位女傭將幾道冷盤端上桌。吳苗饒有興致地將鐲子和手鍊展示給小虹看,並問她道:“小虹,你覺得哪個顏色好看?”

陸義和陸禮同時望向小虹,目光都像針尖般銳利。小虹知道不管說哪個好看都會得罪人,而她實際上也分辨不出哪個更好看,便面有難色地答道:“都挺好看的吳阿姨,挺適合您。”

“我倒覺得翡翠更好看。”吳苗像選秀節目的資深評委那樣做出了最終判定。

陸禮露出竊喜的笑容,就像在一場暗戰中突然擊殺了對手一樣。而另一邊的陸義則有些不悅地吞了吞口水。

就像上文提到的,陸義和陸禮兩兄弟存在很深的矛盾,這和兩人社會地位的差異也有關係。陸禮現年五十歲,個子不高,長得有點像精幹的日本人,剃著整潔的平頭,一簇小鬍子掛在嘴上,看上去深謀遠慮。他現在是滬上一家知名日料店的老闆,餐廳生意非常紅火。因為本身擅長烹飪,他也是一本美食雜誌的專欄作者。因此,在名譽、收入和個人形象上他都遠遠甩開陸義。

然而,雖然事業如此成功,但陸禮的婚姻並不像他的事業那樣一帆風順。陸禮結過兩次婚,最後都以一紙“離婚協議”告終,也沒人知道其中的原因。陸寒冰是陸禮與第一任妻子的孩子,這兩父子現在居住在陸家宅的二樓。

冷菜上齊後,吳苗往客廳方向瞅了眼道:“南南人呢?”

除了王芬以外,此刻還沒到場的就只有陸哲南了。

“估計還沒起床呢,肯定又通宵打遊戲了唄。”逮住這個機會,坐在陸禮邊上的陸寒冰用陰陽怪氣的語調損了一句。

“這小兔崽子,我去喊他!”陸義正要起身,陸哲南卻恰逢其時地出現在餐廳門口。和吳苗打了聲招呼後,他坐在陸義身旁。

就連隔壁桌的鐘可都注意到,陸哲南的臉色像紙一樣蒼白,倦怠的面容毫無生氣。

“怎麼啦南南,臉色這麼差?”陸義也發覺兒子不對勁,關切地問道。

陸哲南只回答了一句“沒什麼”,大家也就沒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