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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帝姬千千歲+番外

他的記憶中,仍舊缺了什麼重要的東西,臨淵這麼想著,或許總有些記憶,與在不在這間囚室、在不在魏氏無關。

時間是可怕的,能磨損一切記憶。然而遺忘又是幸福的,因為若不遺忘,便不能重新開始。

後來發生了什麼呢?在清鳴十隱衛當中的除了林寂和林葵也已經來到他身邊之後,在他十四歲的時候,呂氏新繼任的少年家主把自己新鍛的“青硯”送到他手裡之後。

一張中年人的臉忽然出現在他的眼前,花白的長髮高高束著,身形清癯略有些佝僂,站在臨淵面前,臉上有些驚恐的神色,一剎那間看過去宛若真人。

臨淵閉上眼,讓疼痛引起的幻覺漸漸消散。

他清楚記得這個人,那是花成發,是著名的南晉叛將,也是他此生親手殺死的第一個人。

他那時候才十五,還沒有開始真正作為魏世子出現在世人面前,而是仍舊在魏氏深深的宅院裡,遠離著這個世界,學習著關於成為一個魏世子需要學習的一切。在有一天跟林仁一起看著軍報的時候,他發覺了韓氏花成發軍隊調動異常,恐怕是將要謀反。

他立刻把這個訊息告訴父親和家族中的長老們,或許還帶著些許被人讚揚的期望。然而結局,卻令他失望到了極致。

這個家族中,從長老到他的父親,沒有一個人肯相信他的判斷。

在他的人生中,第一次,臨淵發覺,其實他並沒有被人期待著,他們並不相信他可以出類拔萃,他們只是像看著一個普通的孩子一樣,不甚耐煩地想要打磨他變成他們希望的樣子,那種中規中矩、易於把握的魏世子樣子。

許是少年意氣。

那個年紀的魏陵遠,那個十五歲的少年,帶著林仁和林伍,三人從魏氏大宅中連夜出逃,花了兩日快馬奔赴北地,那大軍駐紮之地,千萬人中直取了花成發的頭顱,再從花成發的軍帳中搜出了謀反的鐵證,隨即快馬又回到了魏氏。

魏君、韓公、趙侯,三王皆驚怒,重治花成發,罪連九族。

而剛剛回到魏氏的臨淵,卻立刻憑著一口意氣去參加了隱衛中的演武賽。

他那時候才十五歲,是所有參加隱衛當中最小的那個。後來具體的事情,他就記不分明瞭。倒是記得最後的最後的對手,那是一種灼熱的靈氣,看上去有如太陽一般耀眼。當對方正的靈氣幾乎膨脹到頂點的時候,他幾乎不要命一般衝過去。捨棄了全身的防護,把所有靈氣聚集在手上賭在一擊之上。

當一切結束的時候,他只記得他渾身都是燒焦的氣味,有焦灼的疼痛感從四肢百骸傳來,所有在場的人都被那最後捨命一擊所震撼而鴉雀無聲,他疲憊得幾乎無法站立,卻仍然一步一頓地向前走著,人群無意識地為他分開一條道,尚且身形不足的他一步一步就這麼挪到觀戰的魏天辰面前,用沙啞的嗓音掙扎著道:

“父親,我勝了。”

他聽見魏天辰沉聲道:“不愧是魏家世子。”然後身邊的人紛紛跪了下來。

然後他脫力倒了下去,有什麼人從旁邊衝過來接住他。那一瞬間,意識模糊的時候,他聽到魏天辰低聲耳語道:“為什麼要這麼拼命?你母親看到這個樣子是會難過的。”

或許是這一句話吧?隨後脫離隱衛之後,他才會如此為魏家奔走。

作者有話要說:

臨淵也曾經算是個冰山的說……

其實非要說的話,我只是覺得像臨淵這種不管什麼時候都能笑得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的人,顯然這種心態也不是天生的……要是沒有經歷過冷漠到不苟言笑這個階段也不太現實。

下一章基本就是,臨淵如何學會假笑這個技能。

話說,其實臨淵單獨跟青麓在一起的時候,基本就不全是在溫和地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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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 洛洛 和 lg 的雷~

☆、琅玕公子(下)

他在那一戰當中受傷極重,一頭長髮幾乎被燃燒殆盡,喉嚨、手臂、胸腹皆被燒傷,雙腿因為對方的劍氣而斷成數截,而因為他最後以靈氣強撐勉力行走,而愈加傷重難愈。

同樣因為這一場的勝利,他終於結束了作為世子的學習,脫離了隱衛,準備開始正式成為魏世子。

然而在成為魏世子之前,他在床上躺了將近三個月。

他的傷實在是太重了,簡直可以說是命懸一線。巫醫們都幾乎以為他不能再行走,紛紛戰戰兢兢對他表示哀悼。那時候的臨淵,就如同過去一半,不苟言笑,亦沒有露出難過的神情,那也只不過是他心裡一直都清楚,他是天狐之子,他終究是會痊癒的。

那段養病的日子裡,日子過得前所未有地單調,同樣也是前所未有地清閒。如今的臨淵記不起來太多的細節,那些日日夜夜,就彷彿在他生命中失去了更多的蹤跡。

而他還記得的那不多的部分裡,若有什麼值得特別敘說的,恐怕是花成發的部下曾經來找過他。

來人是一個瘦削而年輕的男人,相貌勉強算得上清秀,絕不出眾,身形瘦小得幾乎讓人懷疑他究竟有沒有力氣。他想必是一個死士,若非是死士,又怎麼敢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希望獨自前進魏氏來求他?

他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只能看著那個自稱姓於的年輕的男人跪在地上,不斷地求他。那個死士說,花將軍的兒子有一個不受寵的妾,那個妾懷著身孕,他想要救她出去,留住花成發的一絲血脈。

那個男人說了很多很多話,說花成發罪無可赦可是孩子無辜,發毒誓說必定不會要那個孩子復仇,還有很多很多其他的事情。他記得的不算多,而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個年輕而瘦削男人的清秀臉上近乎卑微的神色。

這個男人,根本就不是為了保住那個妾肚子裡面花成發的血脈,他那時候躺在床上那樣平靜地想著,這個男人只是想要救自己心愛的女人。

他終於勉強抬起手指,指了指牆上掛著的那把漆黑如墨的細長唐刀。

是那一把呂氏送來的刀,從它誕生那一刻起,便是一把震動南晉的唐刀,名刀“青硯”。

那是敬奉給魏氏世子的佩刀。

那個年輕死士立刻會意,起身取下那把刀當做信物,想要拿去救那個他摯愛的女人。

那個已經嫁與他人,懷著別人的孩子,他卻依舊摯愛的女人。

臨淵躺在床上,用因為燒傷而無法發出聲音的嗓子恍惚地笑了一聲。

正如此刻在這間囚室裡的臨淵,忽地也輕笑了一聲。

陡然間想通了前後,他才發覺際遇這種東西,如此玄之又玄。

他猜到了,其實他後來見過那個當時用“青硯”作為信物救出去的那個小妾,還有當時她肚子裡面的那個孩子,那個孩子其實跟祖父花成髮長得很是相似,只是當時的臨淵忘川未發,沒能認得出那個孩子——

那個叫於晟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