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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帝姬千千歲+番外

帝姬,你看啊,這就是我的家人。你所內疚覺得自己害死的,我的家人。

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害死他們的,從來就不是帝姬你,而是他們自己。我的親人中固然有無辜,然而害死他們的,正是他們所信任的我的父親。他們犯下那樣多的錯事,又該乞求誰的原諒?

帝姬,你當初改我的名字的時候,我是怨恨過你,可是我並不傻,我知道你那個時候並不是針對我。後來誅殺九族的那一夜,我一直躲在思怡宮裡,躲在被子裡拼命地發抖,只能對自己說,我還有利用價值,我要憑此活下去,等到了牢裡,就算要我出賣親人也好,我一定要想辦法活下去,我跟母親不一樣,我要活下去。

等到天亮的時候,念兒進來喚我給您梳妝,我才知道誅九族已經結束了,而我,還活著。那個時候我便知道,一定是帝姬你,最後保下了我的命。從那時候開始,我心裡便只有帝姬了。我不姓馮,馮家人已經盡數死了,我只是帝姬的奴婢罷了。”

青麓怔怔地聽著,心底裡有些什麼不知名的東西慢慢浸潤開去,有些舒潤的溫暖。

她低頭看向小花手裡的那塊玉佩,映著略微發白的光芒,卻稍稍愣了愣,詫異地道:“咦,我見過一塊一模一樣的玉佩,在京城附近的一個船伕手上,他的名字叫什麼來著……叫……宴師……”

話音剛落,自己也愣住了。

小花先是詫異,隨即忽地想起一些流言。有些傳聞,馮羽將軍死前,曾經對著那個前來刺殺他的人大叫“宴師”,軍中不少父親的舊部,都驚恐地說那是宴師的鬼魂來複仇了。

原來,有些事情,報應因果,從來都不曾斷過。

小花露出一些陡然超脫的神色,慢慢鬆開手,那玉佩從指間滑下,落入溪流之中,將平靜的溪流激起一點水花:“終於,宴家跟馮家的仇怨算是結了。”

青麓心情好了不少,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回過身來:“我要走了。”

小花見狀,亦跟著走了一步。青麓卻笑道:“小花,我不帶你一起走了。”

小花震驚,瞪大眼睛,渾身一顫,不知道青麓的意思。

青麓淺笑:“你本來就不是宮女,是宮中女官,我怎麼能讓你一直跟著我當下人?”

小花急忙辯解:“不,帝姬,我願意……”

青麓簡潔地打斷她的話:“常衍。”

小花的話頓時卡在喉嚨裡,雙頰頓時泛出桃紅色。

青麓笑著從袖子裡抽出一卷書,道:“你們那個樣子,誰看不出來啊。常衍過來送行,哪裡又送萍水相逢的我們目送了那麼久的?還不是為了多看你兩眼?

既然郎有情妾有意,那你就乾脆留下吧。常衍這邊給這麼許多人治病,也正好缺個幫手。我手裡這是藥王谷主的手記,你平日裡閒著看一看,醫術很快便能幫得上忙了。”

小花小心地接過那手記,面色緋紅,猶豫了片刻才道:“可是,帝姬,常衍他……是妖,都說是人妖殊途,等到我雞皮鶴髮的那一日,他還是少年模樣。我真的應該留下來麼?”

這未嘗不是青麓考慮得最多的問題,青麓眉頭稍皺,隨即又展平,豁達道:“你的生命,不過這一世,若是你能開開心心地過,管那麼許多作甚?若是你尚未年邁,你們便分開了,那人妖之別又有什麼關係?若是待你暮年,你們依舊如初,我自然會來賜予你永生,你又有什麼好擔心的?”

小花眼中微亮,猛地跪下向青麓磕了一個頭,青麓來不及阻攔,只能受著。

“小花欠帝姬太多,從不曾謝過帝姬。小花今日再次,一併謝過。”

青麓有些尷尬地摸摸鼻子:“說起來,隨便給你取名叫小花是我不對。你還是叫想容好聽些。”

小花眼神堅定地搖了搖頭:“馮想容早就已經死了。小花是帝姬賜的名字,我不會改回去的。”

青麓還是覺得有些不妥,想了想道:“但是小花這個名字……既然你執意不想改回去,我也不能讓你連姓氏都沒有。我是祁鳳山之主,你便與我山上養的妖怪一般姓祁可好?花字,又通華,我重新給你取個大名,便叫祁華可好?”

小花自然不會拒絕,趕緊點頭道:“謝帝姬。”

青麓想想復又合掌笑道:“這樣倒是好了,等到你與常衍成婚的時候,我便拖著常奉山的主人半鬱一起來,你便可以當做從祁鳳山嫁到常奉山的,倒也是門當戶對了。”

小花不曾想青麓都已經在考慮日後的婚事,一時間臉紅得說不出話來。

臨淵並不大意外青麓是一個人回來的,倒是青麓很是驚訝莫生拉的車裡只剩下臨淵一個人。

“咦?那位陸以寧公子先走了?”青麓四下看看,沒找到陸以寧,好奇道。

臨淵合上手裡的書,丟到一邊:“恩,我讓他先走了。畢竟他跟我們的目的地和想法都不一樣,本也不應該跟我們一起。”

青麓聞言倒是更加不解,湊到臨淵身邊好奇地道:“既然你不想留下他,為什麼一開始又要同意讓他同行?”

“因為我想稍微影響一下他的未來。”臨淵跟青麓說話素來毫無禁忌,淺笑直言道,“陸以寧還年輕,我想以後不久,他或許就會成為一個頗引人矚目的人。”

“咦?陸以寧麼?為什麼?”青麓來了興致,問道。

臨淵眼裡有些看不分明的神色:“因為他身上有某種氣質,脆弱,而又堅定。因而特別能夠吸引別人的注目。他這一生,就算不是如今的事,遲早也會改變,註定將行走在邊緣之上。

希望他崩潰、倒向黑暗一邊的人,希望他超然、追向正義的人,都因為他在邊緣線上搖擺不定的身影而不能從他身上移開目光,亦無法離開他的身邊。

他不斷掙扎,每次看似即將超脫,卻又不能夠,每次看似即將崩潰,又總能回頭,正是這樣的氣質,讓這個孩子無比令人矚目。”

臨淵說著,輕聲自嘲了一聲:“就連我,也不能免俗,忍不住想要稍微影響一下他的未來。”

青麓遇到過的人自然沒有臨淵那麼多,聽得有點似懂非懂,只能在馬車的“吱呀——”聲中稍稍應了一聲“嗯”。

臨淵倚在柔軟的背靠上半閉上眼,意猶未盡地接著道:“這孩子真是生的恰到好處,若是他再愚笨一分,便容易想不深入而劍走偏鋒;若是再聰慧一分,便能輕易看透,超脫出來。

他若不是受著那樣板正的教育長大,便不會有這樣的意志;他若不是被我們用這樣激烈的方式告訴他陸家是錯的,也未必會思考得如此之深。

而他,偏偏便註定要如此掙扎。他這一生便只能在這樣的掙扎中沉沉浮浮。

這樣的心性,當真是為磨礪而神來,六竅玲瓏,偏偏一竅不通。

堪堪可以稱得上佛心。”

———————— 佛心篇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