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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帝姬千千歲+番外

青麓極其遲緩地轉過來,眼中並沒有什麼神采,語氣單薄得如同在說一見顯而易見的事情:

“嬤嬤說得對,事到如今,只有逼死了嬤嬤,本宮才會覺得高興。”

宋嬤嬤一愣,張了張口,青麓稍稍抬了抬眼皮看向一旁站了一圈的侍衛:“來人,把這個頂撞本宮的拖到浣衣局去。”

宋嬤嬤大驚失色,正在這時,不遠處思怡宮院牆外傳來一聲尖銳的聲音:

“皇上駕到!”

武帝剛剛下早朝,還是一身明黃的朝服,在這個萬分尷尬的時刻,從容不迫地走進了這個院子。

青麓在臨淵的攙扶下勉強起身,正打算下跪:“父皇萬歲。”

武帝伸手示意臨淵扶她坐回去:“鷺兒身體尚未大好,免禮吧!”說著看了看一旁拉扯在一起的宋嬤嬤和小花、丹眉,皺眉問道:“這是怎麼了?”

宋嬤嬤搶先急道:“陛下!老奴不過直言了帝姬不遵禮法幾句,帝姬便惱羞成怒要發配老奴去浣衣局!老奴已經年老體弱,帝姬這是要逼死老奴啊!陛下看在老奴伺候過皇后娘娘的份上開恩饒過老奴吧!”

她這段話不只是為自己求情,更是暗暗在指責青麓不守禮法還想殺她這麼一個服飾過秦姜皇后的老人來銷燬證據,不可以說不惡毒。

青麓絲毫沒有辯解的意思,眉頭微挑,沒說話。

武帝神色淡淡地看向宋嬤嬤,又看了看旁邊的侍衛麼:“帝姬既然下了令,怎麼還沒有執行?既然宋嬤嬤不想去浣衣局,那來人吧,把她拖到旁邊去杖斃了。”

宋嬤嬤一聲慘叫,武帝身邊立刻站出幾個侍衛,把她拖到旁邊,又有幾個宮女立刻在宋嬤嬤和武帝、青麓之間架起素白得屏風來,以防杖斃的場景汙了他們的眼,驚擾到皇帝和帝姬。

慘叫聲在屏風另一邊傳來,伴隨著一下一下撞擊的聲音還有掙扎的聲響。青麓目不轉睛地盯著素白的屏風,然而眼神卻絲毫沒有聚焦,只是那麼木然地看著。

武帝回頭看著青麓,沉吟了很久,才突然問了一句:“這位,宋嬤嬤,是李萍的人?是當年偷了皇后的靈器給李萍的人?”

臨淵對這個結果並不算太驚訝。從最初那一次見面,宋嬤嬤給青麓臉色看的時候,他就猜到了。

青麓不是會因為那麼一兩句不尊重的話就隨意動怒的人,亦不是軟弱好拿捏的性子,起碼絕不可能是可以輕易被一個深宮老奴騎在頭上的人。青麓忍讓,是因為那老奴背後有著其他主子讓青麓一時忌憚。

而青麓會發出那樣掩飾不住的怒氣,只能是因為,這個老奴在秦姜皇后的死當中,有什麼抓不住把柄、然而又讓青麓心知肚明的作用。這個作用,最有可能的莫過於,偷出秦姜皇后的某宴東西作為她會巫蠱之術的證據。

青麓卻不曾料到武帝會知情,駭然抬頭,看向武帝,武帝的眼睛墨黑,深不見底,被看透的恐懼在這一瞬間從冰冷的椅子上滲透上來,青麓的肩膀居然開始微微顫抖。

武帝看見青麓這個反應,嘆了口氣不再說話,屏風另一頭的慘叫聲漸漸輕了,最後歸於沉寂。一陣凌亂的腳步聲、拖動的聲音、打掃的聲音過後,屏風被人抬走了,而屏風另一邊,已經重新幹乾淨淨,彷彿什麼都沒有留下。

武帝開口下令道:“除了溫陽帝姬,都出去吧。”

臨淵稍稍躬身行禮,隨著其他人一起退出了院子。

待院內再無他人,武帝才疲倦地闔上眼,這是多年以來,他們父女第一次面對面,無他人在場地談話。

武帝語調極為疲憊:“朕只花了五年就從大皇兄那裡奪了這個天下,什麼計謀手段沒有見過。你怎麼會以為朕看不出來當初宣平的事情,是誰主使的,又怎麼會以為,你們做的這些事,沒有我默許,真的能夠做得成。

當年的事又是讓你們失望到什麼程度,才會到今天這個地步,宣平也是,你也是,報仇都想要連我都騙過去。”

“兒臣……兒臣……”青麓在這樣的惶恐之中,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心思翻來覆去都只有一句話“他知道,他知道!”

她甚至過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武帝說的“你們”,是包括了青梵的。

青梵回來了。

卻沒有來見她。

武帝接著道:“殿外進來的那個怪物,是真的來刺殺朕的,而姬出那裡,是宣平做的。朕辛辛苦苦為宣平留著太子的位置,不曾想無論是你,還是宣平,都不想要!”

青麓努力平靜下來回答這句話:“父皇!為人君者,不可以有妖氣。而皇兄他是混血……”

武帝苦笑了一聲,並沒有太在意這個回答,自顧自繼續說道:

“朕畢生所愛,因為朕而服毒自盡。朕畢生唯獨放在心上的一雙兒女,痛恨朕,一個也是,兩個也是,都寧願與楊伯庸那個老狐狸做交易,也不願意來跟朕說!”

“楊伯庸……是父皇您的人……”到這個時候再不明白,也就太遲了,青麓臉上泛出死灰色。

她突然明白,其實這一切都牢牢地在她父親的掌控之中,她的努力,的掙扎,其實什麼都沒有改變。她居然沒有想到,她的父親,並不是一個愚蠢的君王,他也曾帶兵征戰沙場,他也曾隻手斡旋京城,她實在不應該在他面前玩弄權術,也實在不應該以為他什麼都不知道。

後宮裡,每個人都以為自己的手段極其隱蔽。後宮傾軋,到頭來其實只不過是前朝局勢的投影,一切都在那個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的男人手裡攥著,只是這些女人在自以為是罷了。

青麓陡然間覺得迷茫,又覺得輕鬆了許多,有好些事情、好些情緒混雜在一起,說不清楚。

武帝本想提起青麓和青梵私藏了秦姜皇后那半份遺書的事,見青麓這個樣子,無論如何都問不出口,只放緩了聲音問道:“你們既然恨朕逼死了你們的母親,為什麼每年還要為朕去求預言?”

一滴一滴的眼淚彷彿無知覺一般從青麓眼裡滴下來,青麓也並不去擦拭,她的臉色一如往常,帶著平和的笑容,仿若哭泣的並不是她自己:“因為母后她,從來沒有恨過您,母后一直到死……都希望父皇你能好好活著……”

武帝怔住,有什麼東西透過多少年的光陰湧了上來,那些被歲月磨得模糊不清的影像忽地在武帝面前變得無比清晰,那些音容笑貌,忽地變得明媚無比。

一種更為深刻的疼痛忽地在他心臟上漫延開去,收不住的鈍痛。

秦姜,皇后。

作者有話要說:

宮廷篇的正篇,下一章應該就結束了~~~~請耐心等待~~~~~

☆、塵埃落定

正月十二,祭天大典。

安平殿前,站滿了數以千計的大大小小的朝臣。

武帝站在高高的天授臺上,高聲誦讀著祭天的禱詞。

皓親王一如既往地缺席,而姬弘站在高處新封的皇貴妃楊知兒身邊。因而青麓所在的是即將受賞者那一層,不過僅僅站了四個人,青麓、楊思恆、子桑有知,還有謝家小將謝渺。謝渺與他們都生疏些,因而站得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