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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仙門老祖她翻車了

唐久的師父不願意看到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面臨這樣的苦難,更不願意這樣的苦難是由他一手造成的。對蒼生如是,對唐久亦然。

他真的給了唐久作為父親和師長能夠給予的一切。他春天裡帶她傾聽百花盛開的聲音,夏季帶她感受山谷裡迎面吹來的風,秋天帶她去碩果累累的山上摘去那一抹甘甜,冬天會玩鬧著在她脖頸塞一捧枝頭細雪。

他並沒有告訴唐久自己是他的父親,卻做的比這世界上萬千的父親都要好。

唐久的師父如果知道他應劫而去的那一天,那個被自己一點一點拉扯長大的小女孩會哭成那個德行,或許他會有些後悔,後悔不該因為心頭的萬千柔軟而對這個孩子太過嬌寵。

如果他家小九從來沒有感受過父愛和溫暖,在失去的時候就不會這樣傷心了吧?

可惜一直到他意識消散,他都沒有來得及再跟唐久說上一句話。

他自然也不會知道,在他一人承擔天地大劫,神魂之碎,周身靈力和氣運兵解反哺大地的時候,他最小的徒弟、也是他的女兒在撕心裂肺的嚎哭之中終歸搶下了一點屬於他的神魂碎片。

唐久是她師父的肉中骨血,雖然不知道天地到底用了什麼法子把她製造出來,但是這個世界上的確沒有比唐久自身更能溫養她師父殘魂的東西了。

為了掩人耳目,唐久用她師父最後的殘魂鑄造了一件本命法器,放在自己的脊髓之中溫養。

這世間修士對待自己的本命法器當然會用心溫養,但是沒有人會瘋狂到將法器放在自己的身體中。寒劍入體,每一時每一刻都是風霜刀劍的淒冷與折磨。

唐久那個時候靈力低微,只是個剛剛入道的小修士,卻深深忍受下這份折磨。她溫養著自己的本命法器,實際上只是溫養著那依存在法器上的靈魂——哪怕這靈魂只有一片。

後來枕山河真的生出劍靈,是個生得和唐久父親一點都不像的中年大叔。所有人都詫異唐久的本命法器的劍靈會是一箇中年男子。按理來說,本命法器的器靈與主人心意相通,唐久的劍靈就算不是個嬌俏的姑娘,至少也不該換了性別。

可是唐久看著她家留落腮鬍子、喜歡喝酒、愛種田的劍靈,在某個四下無人的夜,她忍不住在歸去峰上拍開一罈老酒喝了個痛快,也哭了個痛快。

唐久與這天道有殺父之仇,本是不共戴天,可是她卻是天道選好的下一個應劫之人。

一直到了很久很久之後,唐久已經習慣將眾人護在了身後,她才明白自家老爹當年的選擇和心情。

替天道應劫是一個人死,可是若不替著天道應劫,此間所有的人都不能活。

自己死,就可以換親朋好友活下去,但凡是瞭解一點若虛宗的那位老宗主的人,都會知道他會如何選擇。而如今,但凡是瞭解唐久一點的人,也同樣會知道她會如何選擇。

枕山河前塵盡忘,在唐久看來那也是很好的。先輩們已經做完了他們能做的一切,此後的路,也只能是他們自己走下去。

這樣的選擇,唐久並不後悔。只是她還是會有一些愧怍……她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回眸看向了自己的徒弟。

唐久突然覺得有些對紀塵寰不住。按照她的設想,她應該是九千歲渡劫。當然,她應的這劫是天地大劫。

三百年的時光並不長,但是也足夠讓她徒弟長成一個心性堅定的修士。到那個時候,紀塵寰應該可以從容的面對分別。可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們師徒緣分真的是太淺太淺了。

唐久第一次看見紀塵寰哭成這個狼狽的樣子。唐久輕輕地問了一聲:“朝暮,是不是我一開始做錯了,這個徒弟我不該收。”

朝暮簡直不想理她。

紀塵寰這個小子,朝暮一眼就看得出來是個慕強之人,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總會不擇手段。他野心勃勃,但是卻並不是真的足夠冷硬心狠。一旦被他劃入了“自己人”的範疇,紀塵寰又會真的待以溫柔。

有野心但並不冷情,也犯錯誤但會反省知進退。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朝暮是欣賞紀塵寰這樣性格的。如果再給唐久幾年,哪怕歸去風沒有了老祖,有紀塵寰在,這歸去一峰也不算是傳承斷絕。

可惜的是,唐久能夠教導紀塵寰的時光真的是太少太少了。

天意弄人,天命如此。

唐久去應此劫,她與紀塵寰之間師徒情分只能道一聲“可惜”。可若唐久不應此劫,紀塵寰和整個世界的眾生就都沒有“以後”了。

所以朝暮紀塵寰和唐久“可惜”,但也僅僅是可惜而已。

唐久回頭一瞥的時候,紀塵寰直接噴出一口血來,整個人直直向後倒去。枕山河化作實體,接住了紀塵寰。

枕山河抬頭深深地望了一眼唐久,他腦海之中似乎想到了什麼,可是又並不真切。

唐久對他笑了笑,只是輕輕的搖了搖頭——他想不起來,那真的是很好很好的。

下一刻,唐久手握朝暮,一道一道地斬斷天劫。可惜天地大劫並非是人力所能敵,朝暮化出一道虛影,摸了摸唐久的臉,替她擋下了雷霆一擊。

下一刻,唐久的長劍盡斷。隨著朝暮的破碎,一道碗口粗的天雷直直的劈向了唐久。

唐久微微閉上了眼睛,八千載修為一朝散。

在唐久身形消散的那一刻,不祥的劫雲緩緩散開,第一縷陽光傾瀉而下,天地之間的靈力霎時間豐盈了起來。

是,雲銷雨霽,日月忽換。

小山重疊(八) 【晉江獨家首發】……

若虛宗, 歸去峰。

一個男子一身白衣,他的白衣極素,沒有一絲一毫的花紋。他沒有戴玉冠, 一頭墨黑長髮僅被一支樹枝挽起。此刻他靠在樹邊, 雙眸微微閉上,似乎這個世界上就沒有對他而言重要的事情了。

“老祖。”歸去峰的護山大陣傳來了輕微的波動,樹下坐著的男子微微睜開了眼睛。他抬手,一身青衣的若虛宗弟子就從山門被傳送到了他面前。

男子容顏極盛, 若虛宗的小弟子是看了他一眼就慌忙的低下頭去,生怕玷汙了九天之上的謫仙人。

看著小弟子的忐忑神色,男子幾不可查的嘆了一口氣。

“你喚我‘老祖’?”男子的聲音算得上溫和, 只是卻恍若寒冰乍破,總是有一種飄忽破碎的感覺。

小弟子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我師父說啦,歸去峰修為最高的那個人, 我們要尊稱一聲‘老祖’的。”

“你師父是誰?”男子手心一張, 手心就出現了一顆圓潤晶瑩的小果子。他將這果子塞進那個孩子手心, 如同春風化雨,試圖減緩一點兒這個孩子的緊張。

小弟子下意識的將果子塞進嘴裡,直撐的兩腮如同圓滾滾的小倉鼠。聽見男子的問話, 他努力的嚼了嚼,好半天才含混道:“思……我四福絲謝雨師。”

他話都說得含混,唯有師父的名諱說得字正腔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