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子敲了敲掌心,關卿情真意切地說:“我這不是等著你們迷途知返,幡然悔悟,想給你們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嗎?”

謝容被他的惺惺作態似乎噁心到了,姣好的面容抽了抽:“我可真沒想到有朝一日能從納音觀主嘴裡說出這麼通情達理,感人肺腑的話。”

關卿幽幽地說:“人,是會變得。謝道主要是不懂這個道理,我建議你可以去談個戀愛,你看你也老大不小的了。”

“……”謝容從未見過這麼不按套路出牌的關卿,臉上肌肉抖動個不停,最終她勉強維持住了方才的不動聲色,“納音觀主度過死劫之後人也變得風趣了,要是以前的你也這樣,我們未必會走到現在這個境地。”

關卿皺起眉:“謝容你知道為什麼當初我拒絕你做道主,而選擇了謝儀嗎?”

謝容抿唇不語。

關卿直言不諱:“相比於沒腦子的謝儀,我更討厭不要臉的你。你們謝家不服我執掌定坤觀這麼多年直說就是了,你看你剛才說的那叫人話嗎?”他冷笑一聲,“你那話說得我家那位聽了可不高興。”

謝容臉色從白到青,再青轉為赤紅。納音觀主的牙尖嘴利她不是沒領教過,但是這種夾槍帶棒簡直是生生在扇她的耳光,她笑了一笑,笑得無比僵硬:“話已至此,再多說也是浪費口水。納音觀主既然猜到我等在鏡中,想必也有所準備,今天你我只能有一個人完完整整地走出這鏡中世界。”

關卿莫名其妙:“我哪裡來的準備,老子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知道你在這等著我掉坑裡。”

謝容:“……”

舒明:“……”

謝容被他耍得面紅耳赤,忍無可忍拍案而起:“莫呼洛迦!”

她話音未落,晴空之中陡然被片無邊無際的陰影籠罩,一雙鮮紅的雙目穿破雲層,如兩輪紅日,懸在關卿他們頭頂。

腥風肆起,原本祥和安寧的場景漸漸被密密麻麻的噝噝聲包圍過來,關卿他們腳下的土地漸漸如水般融化。

“莫呼洛迦是能穿梭陰陽兩界的蛇神,”謝容揣手站在若隱若現的巨蛇之下,面無表情道,“說起來還應該感謝納音觀主利用尺八構建的鏡中世界,正好幫他避開雷劫。”謝容緩緩張開雙臂,這才使人看清她穿著一件風格詭異的道衣,道衣之上繡著一朵朵紅豔的花朵,但定睛看去會發現那並非是花朵,而是一個個紅色的骷髏。

她一舉臂,軟化的土壤裡突然冒出無數支灰白枯瘦的四肢,也不知道她和莫呼洛迦殺了多少人,惡鬼一個接一個從孵化它們的土壤裡攀爬而出。與此同時,海浪般的蛇潮向關卿他們蜂擁而至,謝容蒼白的臉色終於露出與關卿他們相見來的第一個笑容:“納音,你才取得神格沒多久,在莫呼洛迦面前你就像一個稚嫩的新生兒。”她輕聲說,“你是鬥不過它的。”

否則也不會放棄現實裡的定坤觀,避退到這裡。

終於大概明白過來的舒明怒不可遏道:“謝容,虧我以前喊你一聲姐!不管你對觀主有什麼不滿,關起門都是我們自家事。做人要講良心,這麼多年觀主雖然嘴上不饒人,但是也沒虧待過你謝家。他人就是毒舌了一點,不講道理了一點……”

“哎,哎,小明啊,”關卿臉上掛不住叫住舒明,“這個時候就別拆我臺了,好伐?”

謝容冷漠地站在莫呼洛迦的蛇尾之上,俯視迅速被惡鬼與毒蛇包圍的關卿:“有什麼話,等來生再說吧。哦,對了,被莫呼洛迦吃掉的人是不會有來生的~”

她充滿惡意地向關卿微微一勾嘴角。

腳下的地面融化得更迅速了,冒著森森綠泡的泥漿已沒過舒明和關卿的腳脖子。

關卿“唉”了一聲嘆了口氣:“你說到現在,我一直有件事沒辦法插嘴。”

舒明和謝容同時愣了一愣。

“今天吧,不僅是這位大兄弟渡劫,”關卿手指擦過扇面鋒利的邊緣,“不巧,我要渡劫。畢竟取得神位,上面總要劈幾道天雷意思意思的。”

謝容臉色突地一變:“你不是已經成神了嗎?”

“誰告訴你的呀?”關卿睜著純淨分明的眼睛無辜地看她,手中摺扇突然往虛空一劃,如裁紙刀般直接破開這虛無的鏡中世界,滾滾雷聲驟然蜂擁而至!

亡故

謝容滿臉掩不住的震驚之色, 完全不復之前溫婉從容的姿態,破口而出的聲音更顯得尖銳刺耳:“你竟然將天雷引進來了!”不知是因為懼怕還是因為不可置信, 她的聲音微微顫抖,看著關卿猶如看一個瘋子, “你和他的天雷同時落下,你們誰都活不了!”

關卿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反正你們也沒打算讓我活著出這個鏡子不是嗎?”他指尖一抖, 扇面全開!他們腳下大地頓時伴隨利劍出鞘的嗡嗡劍鳴之聲, 震顫不止!

蒼穹之下雷雲翻滾, 四野之上劍聲漸起。莫呼洛迦第一次從眼下這個渺小的凡人身上感受到了強烈的畏懼和不安,它龐大如龍一般的身軀狂躁地翻卷在半空之中, 最終它猩紅的雙目牢牢鎖住關卿。

在謝容還沒來得及回頭看時,颶風般呼嘯而來的氣流攪碎了無數惡鬼和蛇, 她甚至沒辦法在狂風中站穩, 一個踉蹌狼狽地摔倒在地。

舒明抬起頭, 只見鋪天蓋地的黑影遮蔽了所有的光線, 黑色的鱗片在雷電中閃爍著妖異的光彩, 他才喊出一句:“觀主, 小心!”

莫呼洛迦巍峨高山一般的蛇身已排山倒海地壓了下來,舒明眨了一下眼, 還未睜開, 他人已炮彈一般被蛇尾掃向高空,咚的一聲摔在了地上。

任何人, 從那麼高的地方墜落,絕不會再有生還的可能性。

謝容心有餘悸地癱坐在僅存的幾尺“淨土”上, 臉色比沒有色彩的天空還蒼白,她情不自禁地看向關卿。

目睹了這一切發生的關卿神色竟是動也沒動,平靜地彷彿摔死的不是跟隨了他十餘年的隨從,而是一個無關的路人。他的表現太平靜,連在莫呼洛迦的獠牙離他頭頂只有咫尺之遙也未能讓他動容半分。

謝容心跳突然劇烈地撞擊著自己的胸膛,關卿的反應很不對,太不尋常了。以她對這個人的瞭解,道門裡人人畏懼的納音觀主外冷內人尤其護短,對舒明的死亡絕不可能這麼冷淡。

她剛張開口,想提醒莫呼洛迦。

在這一秒,關卿給了她一個特別意味深長的笑容,薄唇微微一掀,無聲地吐出兩個字:晚了。

驟變就在此時發生!

劍鳴聲破土而出,以定坤觀為中心,無數柄參天利劍直指蒼天,瞬間形成一個巨大的劍陣。

莫呼洛迦痛楚的嘶吼聲震動了整個鏡中世界,鮮血從它被巨劍刺破的傷口處淋漓落下,猶如下了一場瓢潑大雨。

關卿無遮無擋地站在血雨之中,他的眼睛和莫呼洛迦離得極盡,毒蛇尖銳醜陋的腦袋和他那張美人面形成一種奇特的對比,詭豔又驚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