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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長安亂

死究竟是什麼啊,一直存在於我們的四周,和生緊緊相連,同時存在,卻是矛盾的兩個狀態。

我想,人生漫長,樂在其中就可以。這話和很多江湖裡的人信奉的“人生苦短,及時行樂”似乎差不多。人生究竟是苦短還是漫長,這個問題好像很哲學。但我簡單地覺得,這取決於當事人活多長。

兩年後。

是年,非旱即澇,天下大荒,皇帝病死,太子即位。比起我記憶中在寺廟裡帶進喜樂的那場,更加淒涼混亂。那年的大災,帶來了喜樂。這究竟是一個如何的姑娘,我已經失去判斷,如同以前所說,她偷了萬永號稱萬能的解藥,對於這樣猥瑣的行為,我內心深處卻是大為讚賞,我假裝認可了她內心深處的想法。正是所謂的一切在於心中想為,而不是當前行為。

我可以這樣說這年的災亂。中原遍地已經是人吃人的情形,而且大家都已經吃紅了眼,吃出了一個惡性迴圈。瘦的人,沒人吃,只挑有肉的;吃了肉,自己有點肉了,一個不小心就給別人吃了。我想,一切的所謂文明和秩序,都是溫飽之後的事情,而似乎難以生存的時候,原來看似不錯的世界居然是如此沒有人性。我想,和喜樂當初的決定是對的。不管萬永說的是不是真的,永遠都要在自己的世界裡看著這世界發生的事情。我暗自慶幸,自己不是其中的一員。

喜樂死後一年,我才緩緩確切知道,這樣惟一親密無間的一個人,是完全消失了。

無論如何,這是快樂的一年。我學會把自己置身度外,聽自己的一些故事。江湖是沒弄明白,為什麼他們的盟主,希望可以均衡強弱的盟主,突然就消失了。我對此從來無所謂,我寧願相信我是被萬永的一席話給嚇跑的。

盟主消失了自然又是一件大事情,大家都覺得,盟主是被殺了。萬永因為在擂臺上也站到了最後,而且沒有任何的幫派背景,所以大家都一致舉薦他。萬永也為所謂的全江湖,在朝廷謀得了一些利益。第一件事情居然是朝廷答應了,凡是百人以上大幫派幫主者,可以佩刀劍在長安行走,但是,拔出必須經過朝廷的批准。就這個,江湖老大已經開心得不得了,並嚴禁手下佩劍,要不怎能凸顯尊貴。我發現,江湖人士的腦子,都是不好使的,可見,整天的爭鬥,是完全沒有意義的。民生問題,其實就是兩種人給鬧的,一種就是沒吃飽餓的,一種就是吃太飽撐的。而這一年,包括萬永在內不管誰,都沒有辦法,連江湖上飄的人都餓得不行,良馬基本上都吃光了。應該說,習武的人,應當擁有的是最好的馬,連他們都紛紛開始吃馬,也難怪,如果你不吃了自己的馬,那一不小心沒拴好就給別人吃了。

我已經不能回想當時慘痛的情景,使人知道世間的事情只是人類的一個遊戲,而人類只是上天的一個遊戲。整整半年不下雨,已經是奇蹟,終於下雨了,居然下了半年雨,一直。

大家說,這是天子做錯事情,上天遷怒到老百姓頭上。我想,朝廷是無過無失的。但這次的問題已經不是開國庫能夠解決得了的。這半年的雨水到現在還沒有停,而我只是在長安街拐角的那破屋子裡,面對滿屋子的兵器,等待那老頭兒來告訴我一些事情。這屋子裡已經很久沒有人來過,到處都是蜘蛛網。想來他也是老死了。

出了屋子,聽到滿街的呻吟聲,都是餓的和病的,並且時不時可以看見死人。大家猜測,這國家是不是快完蛋了?我想應該不是,因為朝廷再衰敗也是朝廷,改朝換代需要有人推翻,但現在人人餓成那樣,惟一還吃得飽過得舒坦的就是宮裡的人了。

長安尚且這樣,我想還是應該回到住的地方了。那裡還有人在等我。

兩年前,我和喜樂帶了不少盤纏來到長安的郊外。一片樹林深處的一個地方,喜樂一眼就喜歡了,因為忽然間有條河從旁邊穿過,而且圍繞這條河有大片草地。喜樂說:我覺得,這個地方很好。

我說:你可想清楚了,一個地方好不好,不是白天說了算的,我們天天晚上要在這裡睡覺,你一定要知道,晚上害怕不害怕。

喜樂說:你武功這麼好,我害怕什麼啊。

我說:我武功可不好,我就是劍快。

喜樂說:怎麼了,吃飯的時候聽見的閒話你還很放在心上啊。

我說:其實我一直想扔掉這劍,但是我的內心卻不想扔掉。這實在很矛盾,都是內心的想法。好歹,留著還能劈劈柴。

喜樂說:我從小就和你在一起,但是一點都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我說:是啊,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麼,師父說,我是他們根據佛書上找來的人,有很多特別,我自己卻一點都不覺得。我覺得自己是一個沒有性格的人。

喜樂說:你在寺廟裡時間太長,你現在可以培養性格啊。

我哈哈大笑說:相反,我覺得我在寺廟裡的時候很有性格,可能大家都沒性格吧。出來以後發現江湖上的人都那麼有性格。我覺得自己一點都沒有特殊,越來越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喜樂說:江湖上的人才是最沒性格的,是實在太傻才與眾不同的。你們男人真複雜,還是我簡單。

我說:喜樂,你想要做什麼?

喜樂手往湖邊一指,說:在這裡蓋房子。

我說:你決定了,不等晚上了?

喜樂說:我不要住客棧了,客棧太貴了,又不是自己的。

我說:那我就蓋了,不是說蓋就有的,還要住幾天客棧的。

喜樂說:你蓋吧,有盼頭就可以了。你看小扁,它也很喜歡這地方呢。

只見小扁正在專心吃草。

我說:這樣。我先蓋間簡單的,你不喜歡可以隨時換,喜歡就慢慢蓋大,好不好?

喜樂說:好好好,現在就開始吧。

我說:好,這劍算是又派上用場了。

說完,我看著四周的樹,自言自語:我要先砍哪棵呢?

喜樂說:那棵那棵,最大的那棵。

我說:師父說,大樹都成精了。我看砍這棵吧,正壯年。

說著,我對著樹抽出劍,說:就這棵了。

剛要上去砍,那樹就倒下來了。

我和喜樂怔在原地,小扁一陣歡快地小跑,上前去啃樹葉。

我說:這劍——

喜樂說:我現在相信了,它真的很快。

我說:老頭兒說了,你有殺氣的時候,它就快。

喜樂說:你居然對著一棵樹產生了殺氣。

我說:這不是要砍了它嗎。我還不知道究竟什麼是殺氣。以後有機會去長安問問那老頭兒,想必他應該回去了。

喜樂說:你打算怎麼對付這棵樹?

我說:站遠處砍。

說完一揮劍。頓時一陣塵土揚起,前方一片模糊。

喜樂說:你揮準點,什麼都看不見了。

我和喜樂靜靜等待塵土降下。模模糊糊中,我似乎看見有人在不遠處注視。我說:誰!喜樂頓時挨緊我。

那邊沒有聲音。喜樂問我:什麼都看不見啊。

我說:我看見了。我的眼睛不會看錯東西。我感覺那邊有一雙眼睛瞪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