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公元鍾(第1/2頁)

作品:《超新星紀元

最後告別的時刻終於來到了,十三歲以上的人們開始彙集到他們最後的聚集地去迎接死亡。公元人大部分是悄悄離開的,沒有讓他們正在專心工作的孩子們知道。後來的歷史學家認為,這個決定是十分正確的,很少有人能有那樣的精神力量,去承受這人類歷史上最大的生離死別。如果公元人在這最後的時刻都去見他們的孩子一面,整個人類社會可能完全陷入精神崩潰之中。

最先離開的是病情最重的人和較為次要的工作崗位上的人,他們乘坐各種交通工具離開,那些交通工具有的要跑很多趟,有的則一去不回。

被稱為終聚地的最後聚集地都在很偏僻的地方,很大一部分設在無人煙的沙漠、極地甚至海底。由於世界人口猛減至原來的五分之一,地球上大片地區重新變成人跡罕至的荒野,直到很多年後,那一座座巨大的陵墓才被發現。

“我如今把一件奧秘的事告訴你們,我們不是都要睡覺,乃是都要改變,就在眨眼之間,號筒末次吹響的時候。號筒一響,死人就要復活成為不朽的,我們也要改變,必朽的總要變成不朽的,必死的總要變成不死的……死啊,你得勝的權勢在哪裡?死啊,你的毒鉤在哪裡?阿門——”

電視上,身著紅色長袍的梵蒂岡教皇正在誦讀《新約全書·哥多林前書》的第十五章,他在向全世界做公元世紀的最後祈禱。

“該走了。”鄭晨的丈夫輕輕地說,同時彎腰從小床上抱起熟睡的嬰兒。鄭晨默默地站起身,拿起一個大提包,裡面裝著給孩子用的東西,然後去關電視。這時,她看到聯合國秘書長正在進行公元人的告別演講。

“……人類文明被攔腰切斷,孩子們,我們相信,你們會使這新鮮的創口上開出絢麗的花朵。

“至於我們,來了,做了,走了。

“……”

鄭晨關上了電視,然後與丈夫一起最後看一眼自己的家。他們看了很長時間,想把這裡的一切都刻在記憶中,鄭晨特別看了看書架上下垂的吊蘭和魚缸裡靜靜遊動的金魚,如果真有另一個世界,她會把這記憶帶過去的。

走出家門,他們看到林莎的父親站在樓道里,他們知道,林莎現在在醫院裡上班,並不知道大人們要離開了。

“林醫生呢?”鄭晨問。林莎的父親向開著的房門指了一下,鄭晨走了進去,看到林莎的媽媽正拿著一個記號筆在牆壁上寫著什麼。她已經寫了很多,字跡蓋滿了她能夠得著的牆壁。

好孩子,飯在電視機邊上,吃的時候一定要把雞蛋湯熱熱,記住,千萬不能喝涼的!熱的時候要用煤油爐,不要用液化汽爐,記住,千萬不要用液化汽爐!熱的時候要把煤油爐放在樓道里,熱完記住把爐子滅掉,記住,滅掉!暖瓶裡是開水,塑膠桶裡是涼開水,喝的時候把塑膠桶裡的水對點兒暖瓶裡的熱水,記住,千萬不能喝水龍頭裡的涼水!夜裡可能會停電的,不要點蠟,你睡著時忘了吹會失火的,不要點蠟!你書包裡有一個手電筒和五十節電池,可能會很長時間沒電的,電池要省著用;枕頭(左邊的上面繡著荷花的那個)下面有一個皮箱,裡面放著藥,治什麼病怎麼用都寫好了;感冒藥可能常用,給你放到外面了,要知道自己得的什麼病,不要亂吃藥,感冒的感覺是……

“好了,真的該走了。”林莎的父親跟著鄭晨走進來,從他妻子的手中拿走了筆。

林醫生茫然地四下看看,然後,她又習慣性地拿起了那個小手提袋。

“我們沒必要拿什麼了。”丈夫輕聲說,把那個小手提袋從林醫生手中輕輕地拿走,放到沙發上。手提袋裡面只有一個小鏡子、一沓紙巾和一個小電話簿,但林醫生平時出門總要拿著它,如果不拿就好像少了身體的一部分,惶惶不安。學心理學的丈夫說,這反映了她對人生缺少安全感。

“我們還是拿兩件衣服吧,那邊冷。”林醫生喃喃地說。

“不用,我們感覺不到的,現在想想,我們以前走路時帶的東西太多了。”

兩家人下了樓,迎面看到一輛已經坐滿人的大客車,有兩個小女孩兒跑過來,那是鄭晨的學生,現在已成為保育員的馮靜和姚萍萍。在鄭晨眼中她們也是那麼弱小,沒有別人的照顧自己也難以生活。她們來接孩子,但鄭晨抱緊了自己四個月大的孩子,好像怕她們搶走似的。

“這個小弟弟愛哭,你們多費費心;他兩個小時吃一次奶,每次90毫升,吃奶後二十分鐘就想睡覺,睡覺時要是哭,就是餓了,拉了或尿了他一般不哭;他可能缺鈣,我把補鈣的口服液放到這個包裡了,一定給小弟弟每天喝一支,否則會得病的……”

“車在等著我們呢。”丈夫扶著鄭晨的雙肩輕輕地說。她本來可能沒完沒了地叮嚀下去的,就像林醫生會沒完沒了地寫滿所有的牆壁,但終於還是顫抖著把寶寶放到小保育員那細弱的雙臂上。

鄭晨由林醫生扶著向汽車走去,車上的人都在默默地看著他們。突然,寶寶在後面大哭起來,鄭晨觸電似的回頭,看到在小保育員的懷中,孩子的小胳膊小腿從襁褓中露出來亂抓亂蹬,彷彿知道爸爸媽媽正在踏上不歸路。鄭晨仰面倒下,看到天是紅色的,太陽是藍色的,然後就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汽車開了以後,林醫生無意中向窗外看了一眼,渾身頓時僵住了:她看到孩子們在遠遠地向這裡跑來,儘管走得很安靜很秘密,他們還是發現了。孩子們沿著大街跑,拼命地追著汽車,同時都揮著手在哭喊著什麼,但汽車加速很快,把他們越拉越遠。這時林醫生看到了自己的女兒,她摔倒了,又爬起來,向汽車的方向揮著手。可能摔疼了腿,林莎跑不動了,蹲在路邊雙手捂著臉哭了起來。這麼遠,林醫生相信自己肯定看到女兒膝蓋上的血,她把大半個身體探出車窗外,一直看著女兒變成一個小點兒消失在遠方。

當鄭晨醒來時,正躺在開往終聚地的汽車上,一睜眼首先看到的是車座上暗紅色的座墊,她覺得那是自己破碎的心流出的血染成的,她心裡的血已流乾,快要死了,但丈夫的一句話使她又暫時活了過來。

“親愛的,我們的孩子會艱難地長大,會生活在一個比我們更好的世界裡,我們該為他高興才是。”

“張師傅,我可坐了您大半輩子的車了。”姚瑞的父親被人扶上車後,對老司機說。

張師傅點點頭:“姚總,這次路可遠啊。”

“是啊,這次路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