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世界課堂(第1/3頁)

作品:《超新星紀元

大學習開始的這天,鄭晨走出校門,去看望她的學生們。她班裡的四十三個孩子,其中有八個,經過山谷世界的考察被選送到中央,其餘的孩子現在已分散到這個城市中,以他們的父母為師,開始了人類歷史上最艱難的學業。

鄭晨首先想到的學生是姚瑞,在剩下的三十五個孩子中,他要學習的課程屬於較難的一類。鄭晨乘地鐵很快來到了近郊的一個火力發電廠。在超新星爆發前,由於首都的環保要求,這座電廠已停止運轉,等著被拆除,但現在它又開始發電了,僅僅是作為一個課堂。

鄭晨在廠門口見到了自己的學生,還有他的父親,這個發電廠的總工程師。當姚總向她問好時,鄭晨百感交集地說:

“您就像我六年前一樣,要第一次走上講臺了。”

姚總笑著點點頭:“鄭老師,我肯定比你當年更沒信心。”

“在以前的家長會上,您總是對我的教學方式不滿意,今天我倒要看看您是怎麼教的。”

“我們是歷史上最難當的教師了。”總工程師長嘆一口氣說,“好了,我們該進教室了。”

他們三人走進廠門。同他們一起走進廠的,還有許多對父子母子。

“好粗好大的煙囪!”姚瑞指著前方興奮地喊道。

“傻小子,以前我就告訴過你,那不是煙囪,是冷卻塔!看那邊,廠房後面,那才是煙囪。”

姚總領著兒子和鄭晨來到冷卻塔下面。冷卻塔裡的水,像暴雨一樣灑進一個圓池子中。姚總指著那個圓池子對姚瑞說:“那就是經過冷卻的發電機迴圈水,那水是溫的,十五年前剛進廠時,我還在那裡面遊過泳呢。”提到自己年輕的時候,他輕輕嘆了口氣。

他們接著來到幾座黑色的小煤山前,“這是貯煤場,火力發電廠是靠煤的燃燒產生的熱能發電的。我們這個廠,如果滿發,一天要消耗一萬二千噸煤,你想不出這是多少吧,看那列有四十個車皮的運煤火車,這麼多煤大約要裝滿六列這樣的火車。”

姚瑞吐了吐舌頭,對鄭晨說:“鄭老師,真夠嚇人的!我以前還真不知道老爸的工作這麼有氣魄!”

姚總長出一口氣說:“傻小子傻小子,爸爸真像在做夢啊!”

他們沿著一條長長的輸煤皮帶走了好長時間,來到一臺很大的機器旁。那機器的主體是一個不停轉動的大圓筒,它發出的聲音像不間斷的驚雷,讓姚瑞和鄭晨頭皮發?。姚總緊貼著兒子耳朵大聲說:“這是磨煤機,剛才那條長皮帶運過來的煤在這裡被磨成細粉,很細的,就像麵粉那樣……”

然後他們又來到一座鋼鐵高樓下,這樣的高樓有四座,同冷卻塔和煙囪一樣,遠遠就能看到。姚總介紹說:“這就是發電鍋爐,剛才磨煤機中磨出的煤粉,在這個大鍋爐的肚子裡用四根噴槍噴出去燃燒,在爐膛正中形成一個火球。煤這樣能燃燒得很充分,燒完後只剩下很少的東西,你看,這就是煤燒完剩下來的東西。”他張開手,讓兒子看手掌上的一小撮東西,好像是許多半透明的小玻璃球,這是在他們路過一個方形水池時他從池邊上抓的。他們來到一個小窗前,透過它可以看到鍋爐內刺目的火光。“這巨型鍋爐的牆壁,是由無數的長管子排列成的,管子中流動著水,吸收了燃燒的熱量後這些水就變成了高壓蒸汽。”

他們又進入了一個寬敞高大的廠房,裡面有四個大機器,是躺著的半圓柱體,“這就是汽輪發電機組,鍋爐的高壓蒸汽被引到這裡,推動汽輪機,帶動發電機發電。”

最後,三人來到了主控室。這是一個明淨的地方,高大的儀表盤上訊號燈如繁星閃爍,一排計算機螢幕上顯示著複雜的圖形。除了值班的執行人員外,還有好多隨父母來的孩子也在這裡。姚總對兒子說:“我們剛才只是走馬觀花,整個火力發電廠是一個極其複雜的系統,涉及到眾多的專業,要有很多人一起工作才能使它執行起來。爸爸的專業是電氣,電氣專業又分高壓和低壓,爸爸是搞高壓的。”說到這裡他停了一下,默默地看了兒子幾秒鐘,“這個專業是危險的,它涉及的電流可以在0?1秒內把人燒成灰,要想避免這樣的事發生,你必須對整個系統的結構和原理了解得很清楚。我們現在正式開始吧!”

姚總拿出了一卷圖紙,抽出了其中的一張,“先從系統的主接線圖開始吧,它比較簡單。”

“我覺得一點也不簡單。”姚瑞瞪著那張圖說。他顯然對有人能把那麼多的線條和符號、以那樣錯綜複雜的方式畫到一張紙上感到吃驚。

“這是發電機,”爸爸指著由四個圓圈組成的圖形說,“發電機的原理你知道嗎?”兒子搖搖頭,“那好,這是母線排,發出的電是從這裡送出的,你看到它是三相的,知道什麼是三相嗎?”兒子搖頭,爸爸又指著四對相互套著的圓圈說:“那好,這是四臺主變……”兒子問:“主變?”“呵,就是主變壓器。這是兩臺廠變……”“廠變?”“呵,就是廠用電變壓器……你知道變壓器的原理嗎?”兒子搖頭,“那最基本的,電磁感應原理你知道吧?”兒子搖頭,“歐姆定律總知道吧?”兒子還是搖頭。爸爸把圖紙一摔:“那你他媽知道什麼?你上的學都就飯吃了嗎?”兒子帶著哭腔說:“我們沒學過這些呀!”

姚總轉向鄭晨:“那你們這六年都教了些什麼?”

“別忘了您兒子只是個小學生!像您這樣的教法,孩子是什麼都學不會的!”

“我必須在這十個月內使這孩子接受電力學院的全部教育,再把自己二十年的工作經驗傳授給他。”他嘆息著扔下圖紙,“鄭老師,我覺得我在幹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可,姚總,這是必須乾的事情。”

姚總和鄭晨對視良久,又嘆了口氣,然後拿起圖紙轉向兒子:“好好好,那電流電壓你總知道吧?”兒子點點頭,“那電流的單位是什麼?”“多少多少伏……”“狗屁!”“啊,對,那是電壓的單位,電流的單位是……是……”“安!好,兒子,我們就從這兒開始吧!”

……

正在這時,鄭晨的手機響了,是她的另一名學生林莎的母親打來的。林莎家與鄭晨是鄰居,鄭晨與林莎的媽媽林醫生很熟,這位醫生在電話中說她無法給女兒上課,讓鄭晨過來配合一下。於是鄭晨與姚總工程師和他的兒子匆匆告別,趕回市裡。

鄭晨在林莎母親工作的一家大醫院裡,見到了母女倆,她們站在醫院後院的一間房子外面,正激動地說著什麼。鄭晨看到她們後面的房門上標著“解剖室”三個大紅字。

“這裡的味兒真難聞!”林莎皺著眉說。

“這是福爾馬林,一種防腐劑,解剖用的屍體就浸泡在這種液體中。”

“媽媽,我不看屍體解剖嘛,我剛才已經看了那麼多肝啊肺的。”

“可你必須搞清這些器官在人體內的相對位置。”

“以後我當醫生,病人得什麼病,我給他吃什麼藥不就行了嗎?”

“可是莎莎,你是外科醫生,你要動手術的。”

“讓男孩子去當外科醫生吧!”

“別這麼說,媽媽就是外科醫生,有很多出色的女外科醫生。”

問明情況後,鄭晨答應陪林莎一起進解剖室,這才使林莎勉強答應去上解剖課。走進解剖室的門時,鄭晨明顯地感到林莎死抓著自己的手在顫抖,其實她自己的狀態也比這個小女孩兒好不到哪裡去,只是努力剋制著不讓恐懼外露而已。一進門,鄭晨隱隱感到一股寒氣掠過面頰,天花板上的日光燈發出慘白的光。解剖臺前圍著一圈小孩和兩個大人,他們都穿著白大褂,這裡的地板和牆壁也是白色的,在這陰森森的白色世界中,只有解剖臺上的那個東西是暗紅色的。

林莎的媽媽拉著女兒來到解剖臺前,指著那暗紅色的東西讓她看:“為了解剖方便,屍體要進行一些預處理,要剝掉一部分面板。”

林莎猛地掉頭衝出解剖室,在外面嘔吐起來。鄭晨緊跟出來給她拍著背,她這麼做只是為了找個理由走出這間屋子,她努力剋制著與小女孩兒一起嘔吐的慾望,同時感覺到在陽光下真好。

林莎的媽媽也跟了出來,彎下腰對女兒說:“別這樣莎莎,看屍體解剖是一個實習醫生很珍貴的機會,慢慢會習慣的。你就把屍體想成一部停轉的機器,你在看這機器的部件,就會好受些了。”

“媽媽,你也是機器!我討厭你這部機器!”林莎衝媽媽大叫,轉身要跑,但鄭晨拉住了她。

“林莎,聽著:即使不當醫生,別的工作也同樣需要勇氣,說不定比這還難呢!你得趕快長大!”

費了很大的勁兒,她們終於再次使林莎回到瞭解剖室。鄭晨和她的學生站在解剖臺前,看著鋒利的柳葉刀帶著輕輕的噝噝聲切開柔軟的肌肉,看著白色的肋骨被撐開,看著紫紅色的臟器露出來……事後,鄭晨驚奇當時是什麼支撐著自己,更不知道是什麼支撐著這個以前連小蟲子都害怕的女孩兒。

……

第二天,鄭晨用了一整天時間同李智平在一起。李智平的父親是一名郵遞員,前一天,他帶著兒子一遍遍地走過自己走了十多年的郵路。黃昏時,兒子第一次一個人走完父親的郵路。出發前,李智平曾試圖把那個大郵袋裝到他那輛心愛的山地車上,但是裝不上,只好把郵袋放回爸爸騎了十多年的那輛舊飛鴿上,把車座放到最低,騎著它穿行在城市的小巷中。儘管孩子已經把郵路和所有的投遞點都記住了,但爸爸總不放心,他和鄭晨騎著腳踏車遠遠地跟著這個男孩兒。當李智平騎到郵路的終點、一座機關大樓的門口時,父親趕上來,拍拍兒子的肩說:

“好了孩子,你看這活沒什麼難的,我幹了十幾年,本來可能幹一輩子的,但以後只能由你來幹了,爸爸能對你說的只是:我這十幾年沒有送錯過一次郵件,這在別人看來沒什麼了不起的,但我自己想想心裡很自豪。孩子,記住,不管工作多平常,只要你盡心盡責去幹,就是好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