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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幕僚生存法則(網路版)

既然敵不動,我動,河北人豪爽嘛,田嬰索性敞開天窗說亮話:“李侍中,可否借一步說話?”

他喚的是李英知的官職而非封號,可見是他對話是朝廷而李英知本人。等了許久終於等到他這一句話,李英知欣然應允,內心悄悄地鬆了口氣。皇帝病情告急,西京局勢一觸即發,這河北他縱然有心待也是待不了多不久了。

留下隨行的一干人,田嬰率先打馬走到一處高地,旋身看向李英知,肅然道:“李侍中此次前來可是要調查我田府為何不發兵治水,甚至沒有開倉濟民一事?”

李英知不置可否。

田嬰駐馬在前,眺望下方水澤汪汪的田地屋舍,遠方渾濁的黃河波濤洶湧的奔騰在岌岌可危的堤岸間,片刻他嘆了口氣:“即便我不說,李侍中也能猜到幾分。大秦開國至今,河碩一帶的軍政一直混亂複雜,李高宗後立了三鎮。然而三鎮之間各佔一方,表面上齊心協力,其實私怨頗多,年年互有廝殺。也就梁氏女帝治世那幾年,女帝採取了懷柔之策,安撫了魏博與宣武兩鎮,但卻偏偏漏了淮西。”

李高宗,這個用詞讓李英知微微眯了眯眼。

苦笑一下,田嬰慢慢撫著馬鬃:“女帝的用意,侍中想來也明瞭,正是要加劇三鎮的內鬥。”他回頭看向李英知,眼神鋒利得像他腰間的佩刀,“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朝廷既要依仗我河碩三鎮卻又害怕我們勢力壯大威脅到它,暗中使盡手段,這和坊間的娼妓有何區別?!”

李英知神情泰然,遣馬緩緩走到他旁邊:“田少帥所言本官贊同也不贊同,朝廷為穩定河碩軍政確實用了不少見不得光的手段,但有句話說得好,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們河碩三鎮本就嫌隙頗多,”李英知說得輕描淡寫,“中間多加一個攪混水的朝廷也不嫌多是不?”

田嬰無語,雖然見識過李英知的無恥但這種“老子就是要做了婊子還要立牌坊,有種你砍我啊”理直氣壯的話,換做他還真說不出口來。沉默片刻,田嬰繼續道:“此次黃河氾濫,並非我不願派兵治水。我田府紮根在魏博百年之久,治下百姓是大秦百姓,可也是與我田府患難與共的鄉親,父親與我怎會眼見著他們受苦?只是……”

“只是,這次魏州決堤有內情,而且這內情與成德有關是嗎?”李英知自然而然地接過話去,“不開倉濟民也是擔心已有成德的人混進魏博,甚至混進魏州州衙裡興風作浪?”

“侍中明智,”田嬰面上風平浪靜心中卻是驚訝不已,他能猜到李英知知曉了什麼,但卻沒想到他竟是猜得一絲不差,“成德與我魏博開朝至今大小也打過幾百場仗了,說來讓侍中笑話,大家都認為藩鎮和朝廷兩個是水火不容的對頭。在我看來,成德與魏博的積怨可比朝廷與藩鎮要深得多了。”

李英知笑了笑,道:“少帥既然說了是古有積怨,又為何這次事態如此嚴重,以至於朝廷……”他頓了頓話,風輕雲淡的口氣好像說得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一般,“和陛下以為魏博有了不臣之心。”

說到這田嬰反倒是輕鬆一笑:“朝廷何時沒有以為過河碩有不臣之心的?”

“這倒是,”李英知一點沒有否認地點點頭。

田嬰像突然換了一個人一樣,笑容褪去,面無表情的臉看上去竟讓人有幾分膽寒,他的聲音低迷:“李侍中是年少俊才,又是陛下跟前得寵之人,自是對朝中局勢瞭如指掌。藩鎮和朝廷看上去對立,但內裡從來都是息息相關。此番成德軍有所動作,即是與朝中一件大事相關,而如今朝裡的大事無非只有一件……”

李英知沒有任何意外地平靜看他,微微一笑:“少帥說的可是陛下百年之後的皇位承繼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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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姑娘請坐吧,我這裡來的人少,簡陋得很,薄待了。”

茶室內清香徐徐,四月裡的天,說熱不熱,說冷不冷,這屋裡卻是籠了兩個火盆,謝安踩著地板進來甚至覺得底下還鋪了地龍。跪坐在几案對面,透著沌沌的茶煙兒,謝安小心仔細地打量著對方的眉眼,看著看著眼眶和心窩裡都是一熱。藉著低頭捧茶,她悄悄地擦了擦眼角,再抬頭時面上風平浪靜地尋不出一絲異樣來:“夫人言重了,夫人請我進來已是厚待。”

“夫人夫人叫著怪生疏的,”女子纖纖靜靜地笑了笑,撩起袖口給自己也斟了杯茶,“我看謝姑娘頗有眼緣,若姑娘不介意,叫我一聲姊姊便是了。”

謝安喉嚨滾動,半天叫了一聲姊姊,片刻後她問道:“姊姊瞧著面善,出閣前是哪家閨秀,你我或許還曾見過呢。”

“這個大概是不可能的,”女子笑著搖搖頭,“妹妹乃是名門所出,我僅僅是一孤女,父母早亡,從小生於河北,無緣與妹妹得見。”

謝安忙著賠罪,女子不在意地笑了笑:“生死有命,早去了或許也就早解脫了。”

明明是花一樣的年紀,說出來的話卻透著股看破世事的死氣沉沉……

謝安捧著茶盞默然片刻,記起李英知千叮嚀萬囑咐的話,略略整理了下心緒她作好奇狀問道:“姊姊看著甚是年輕,是何時嫁給少帥的?”

女子臉一紅,半嗔半怪道:“妹妹年紀小,這說話,倒是……沒什麼顧忌。”說完自己反倒被謝安的天真,直白逗笑了。

謝安一點猶豫都沒有,馬上推卸責任,鬱悶道:“都怪我先生是個沒規矩的,連累得我也沒被教好!”

與田嬰正說話的李英知莫名地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揉著鼻頭滿腹狐疑,著涼了?

玩笑話說完了,女子攏攏鬢髮低頭羞澀地笑了笑:“父母去得早,所以我幼年就被大帥收養入府,與少帥他……也算是青梅竹馬吧。”

可能真是投緣,謝安與田嬰這唯一的夫人一見如故,相聊甚歡。一個時辰後,謝安已經知道了田嬰喜歡吃牛蛙,愛好穿黑衣,常駐地是軍營,讀書只讀兵書等等等。

她總結了一下,李英知如果想幹掉田嬰,最適合的辦法就是當田嬰在軍營裡用晚膳時,在他的牛蛙裡下毒。

又閒話了小半個時辰,午膳時間到了,謝安想著告辭,起身一半似忽然想起:“說到現在,妹妹還未問及姊姊貴姓,日後寫信也好方便稱謂。”

“卻是我疏忽了,免貴姓贏,與始皇同姓,單名一個影。”

謝安愣了一下,心中不免湧起淡淡失望:“這個姓,倒是不常見。”

“是啊,便是這個名字我都覺得怪……”

外頭忽然傳來一陣慌促急亂的腳步聲,一個侍女噗咚跪坐在簾外:“夫人!大帥遇伏受傷,剛剛被送回府中!”

☆、

老節帥受傷歸來,田府上下籠罩在一片緊張到沉重的氛圍中。府內女眷少,一出事贏影即刻趕去大房照料。謝安一個外人,貿然跟去太過顯眼,只能縮在拱門下一角踮腳伸著脖子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