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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何處江山顏

若說不激動那是假的,但是當壓力遠遠大於激動時,你就該和此時在潛龍邸中更衣理妝的我一樣擰著眉頭,那撲上去的粉刷刷往下掉了。姝姝安慰我說,大姑娘上轎第一回,大抵上都是這樣的心情,至少證明了我還是個正常的女孩子。

我正色道:“那可不一樣,她嫁的只是一個人,我嫁的可是全國數不清的人,這麼多未來良人,我害怕……”

說完,她捏著粉撲狠狠壓上了我的臉。

過了一會兒,侍女們替我打理好裡面的墨青祥雲單袍,我一動不動張著雙手等待早已懸在我宮中三日的玄色龍袍。我眨了眨眼睛,對捧著玉帶左右比劃的姝色一本正經道:“姝姝,本殿現在真的很緊張。”

姝色捧著玉帶的手也是些許顫抖,我想這真是個死要面子的姑娘,看殿下我多麼實誠。她的下顎繃得緊緊的,是一如既往的強悍語氣:“殿下馬上就要是一國之君了,不過是個登基大典就這般了,將來如何統帥朝臣蒼生?”

她握著玉帶的指尖微微發白,杏子一樣的眼睛隱隱有水汽,眨眼間又消退不見:“殿下若真是緊張,姝色不妨想想法子,您瞧配個安神靜腦的香囊如何?再不,飲杯殿下最愛的明前龍井寧寧神?”

我聽著她語速極快地滑過,欲言又止,終於脫口而出:“我覺得還是給本殿配個面紗遮一遮最好,也好給群眾百姓留下個神秘印象,省的第一天就消磨了他們對我的熱情。”

……

所有侍女的身子都晃了晃,在勉強鎮定的姝色狠厲一眼下又紛紛低頭,姝色木著臉沒有應我的話,上前狠狠將玉帶勒在我脆弱的腰上。

這一刻,我覺得,一直擔心沒有人敢做我王夫的姝姝更要擔心又有何人敢娶這樣彪悍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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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踏出潛龍邸時,正是卯時整,天色微明,西天還有掛著輪淺白透明的彎月。透過垂冕的珠簾看去,古蔭如雲的長道上華冕儀仗浩浩蕩蕩,蔓延至雲橋之上。我抖了抖寬大的蟠龍廣袖,稍一傾頭,珠玉碰撞的脆音響在耳邊,居住了十五年的潛龍邸像它的名字般,如一頭端正肅嚴的臥龍靜靜與我對視。飛翹的簷角,寶藍的琉璃瓦,赭色的長門豎窗,雕花的荷花蝙蝠,一切一切都是我所熟悉的,也是我要告別的。

我突然發現,我並不再討厭這朱牆深宮,也不併在羨慕阿雪手中的燕子紙鳶。若是我願意,這九重高臺將是我飛翔的闊宇長空,而我亦能展開我自己羽翼廣翅。

雖然我覺得現在我的翅膀它,或許大概,毛尚未長齊,殿下我還要努力。

登上華攆,鞭鼓三聲,儀仗西移,往父王寢宮而去。

踏入殿內,父王在母后扶持下正身端坐在正殿當中,我向前撩開袍擺跪下。母后欲起身,被父王按下,便聽他道:“你既已著龍袍,乃國之獨君,又怎能跪於他人?”

我伏地一拜道:“龍子亦有父,不跪父母亦違天命,談何天子?兒臣素來愚鈍圖樂,卻得父君母后厚寵,寄予君位。即承此命,必不負親望,守我荊國萬年江山。”

“吾兒可矣。”父王一聲長嘆,我伏地又拜,才接了他手中黃絹和鐵券兵符。

持黃絹而出,儀仗往宗廟而行,百官早已候在那裡。我於華攆中遙望宗廟那甚高的尖頂,感慨萬分。沒想到啊沒想到,在祭祖和被關小黑屋之外,我還有這樣的機會去面見我的老祖宗們。雖然我知道東君繼位必會到此地,只是我沒想到,我這個紈絝東君還真就能那麼順順當當的繼位了,之前我一直懷疑總有那麼一天我不是在諫臣們的口水下被廢了,就是我父王氣到終於親手打死我了。老天庇佑,老天庇佑。

宗廟玉階之下,百官分文武而跪於宮道兩側,領頭分別為老狐狸明相和執掌羽策軍的北國公。明相雖然心眼極多,老奸巨猾,但是他與父王有同袍之誼,生死之交。好吧,我勉強忘記當初他用一顆糖哄騙我讓我喊他師父的罪惡場景,若說對王室的忠心,荊國上下莫過於他。至於北國公,他自詡是忠臣名門之後,至於他到底忠多少,只能他自個兒掂量著,反正阿寞對我卻是實實在在的好。

唔,這麼個神聖莊嚴的場所,我怎麼在想這些呢?難道我已經朝著厚黑陰險的帝王方向發展了嗎?可悲可嘆。

上前幾步,持香三柱,拜了三拜,將香立於歷代荊國國君的牌位前。近處遠方的鐘聲隨著升起的東日,接連響起,沉悶厚重的聲音穿過重重宮牆,一波波盪在整個王都上空。新君登位,元始初起,而我恍能見到我的人生命途翻來了新的一頁。雖然這樣說很矯情,但是偶爾矯情一下有益於我情感成長。再說,君王的矯情那不叫矯情,那得叫抒發胸臆。

步出宗廟,擺駕瓊蒼殿,眾臣隨行。瓊蒼殿上鎏金龍椅安然立在那裡,我並未坐上。在百官微妙複雜的目光下,我站在它前面觀摩了許久,最終得出依著這椅子堅硬的材質,早朝想必會超越莫夫子的教習,成為我此生最痛苦的事情。

等我醞釀夠了情緒,轉過身去,俯觀群臣,眯起眼笑了笑。身側的禮官隨著我這一笑弓著的身子抖了抖,我一眼瞥去,他捧著覆絹的玉盤立刻正色垂首。

我清了清嗓子,群臣目光霎時聚攏到我身上,便見我甚為和藹地說了我繼位後的第一句話:“秦沉璧何在?”

底下一片靜默,些許在揣摩,我這看似極富有內涵其實一點內涵都沒有的第一句話。或許那時候我還未意識到,這第一句話,便將兩個原本平行命運的人徹底聯絡在了一起,福禍相依,生死並立。

輕甲銀袍的男子手握著我將將賜予他的清吟長槍,緩步走進殿內,縱投身為伍,依不減冠玉潤華。他真是我見過最為名副其實的翩翩濁世佳公子。

我踏前兩步,青黑色朝服劃出宛若伏鳥的弧線,割開大殿沉若死寂的空氣。眾臣注視著我這個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女國君,握起荊國最年輕將軍的手,將父王將將交與我的冰冷虎符轉入他的手。一瞬,我能聽到所有人的冷抽聲。他抬起頭,那雙淡若琉璃的眸子,沒有驚慌,沒有詫異,是我意料中的平靜無波,甚至還帶著一絲笑意。

我知道,我沒有選錯人。

那年,他不過十七歲,而我將將及笄。昭煦九年,我為自己親手挑選了一座萬里城牆,這是我此生做過最為明智的選擇,卻是此後日日夜夜後悔入腸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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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兵亂交伐起

作者有話要說:望,說要完結,就是要速度地完結它。握拳,這個月完結。放心,不會爛尾=。=其實雲疏璧沉的結局劇情很早就定好了。第一篇文,真是感慨良多。於是,這個月剩下的日子桃花要更一萬字,這篇要完結。來個人快給我澆水施肥,我要埋了自己了。

“若萬物芻狗,山河焚煙。風起萬旌,狼煙肆起,俯仰天地,我輩竟出。千秋不與,生我為王君臨天下。”——雲步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