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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何處江山顏

他似察覺到我如狼似虎的目光,轉首看了過來,眸子微微眯起,漾起一層淺淺的笑意,如玉溶水,輕輕柔柔。我豎起摺扇遮在唇上,搖了搖頭,他笑著點了點頭,我眼彎得都快看不見了。我輕手輕腳走到他身旁,上下打量了遍:“唔,今日穿得倒甚是得體,沒有了那江湖氣。”摺扇在指尖轉了圈,又覺得有些難以開口,他進士落榜多少與我著不可分的干係。雖說以他的家世在底下城中謀個幕僚之職不成問題,可是總歸是委屈了他這樣的人物。

“聽聞殿下不久就要承接大統,此時怎麼還有閒暇來這裡?”他看著笑道。

“唔,正因我要承接大統,所以才來六部進一步瞭解臣工們的工作。”我說得一本正經。

“哦?”他臉色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我被看得很不好意思,然後又奇怪問道:“我出現在這裡尚有由可尋,為何你也在這裡?”

光影交疊落在他面上,他偏首笑得意味深長:“秦某不才,文舉落了榜,幸而偶遇兵部尚書大人,得其賞識,薦入武舉。”

這一番話我聽了愧疚不已,卻也不是十分信他所謂的偶遇。秦家素來也是武將世家,能與兵部老頭子相識也並非什麼奇事。不過,我看了看他這般芝蘭玉樹的清貴模樣,再聯想了一下沙場上光著膀子們的五大三粗的兵卒,覺得有違天理的不和諧著。我用扇子戳了戳他的肩:“若你真想尋個差事,本殿儘可以保你入得朝堂,又何必去軍營裡打拼?”

他面容稍斂,低首看了我片刻,輕輕一笑:“秦沉璧如果僅是尋個差事,又何必來這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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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封君王侯(二)

作者有話要說:唔,碼字存新坑中,求撫摸求安慰~~~~

“那你想要什麼?”曲折如骨的枝椏被重重瓊花壓低了腰,我抬頭觸到簇簇花團,抬扇輕輕一壓,頓時雲白素錦,碎碎紛紛墜下,揚成一幕極為風流寫意的景象。

民間話本子裡總是愛把這宮牆之內描述得荒唐華麗、黑暗噬人,可見文學作品大抵都為創作者們的臆想之作。眼前景象如斯,便是稱為良辰美景都不為過。何況還有令自己心悅之人呢?

那簌簌飄零而下的落花沾染在他袍子上,他毫未在意,反倒是伸手替我拂去肩上的的花瓣。他捏著那薄而輕的瓊花,光線折入他的眸子裡,裡面清楚的映著我定定看著他的模樣,青色的鸞鳳袍,髮髻上沒有任何朱釵,很是正派的東君模樣。我微微有些懊惱,都言女為己容,可憐我至今才有了這份覺悟。

他原本似要撫上我眼角的手頓了頓,最終垂在身側,他看著我:“原本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可是,現在反倒不確定了。”說罷他低低笑了一聲,有絲嘲諷的意味:“有人曾說我是他見過這世上最冷靜自制的人,而今我卻覺得我是這世間最貪心的人了。”

他這番話說得我有些雲霧不清,總覺他話裡還藏著什麼。我揣摩了一番,大抵上覺得也許他還是在為未能登科博鰲而憂愁乃至不平,其實我也覺得以他的資質是擔得起三公九卿這樣的位分。可是,事已至此,他又拒絕了我的內幕便利,只能由他去參加武舉。這條路其實為兩全其美之法,一可圓他心願;二我手下並無良將,若由他入伍,自此我亦可逐步掌握師旅勢力。可是,我抿了抿唇,就如阿寞所言,我若對他有那份心思,就不該讓他入仕。否則,君臣之別,就足夠太學太史那幫子用唾沫星子將我淹死在宗廟的祖宗牌位前了。

我心下兩難,於是開口:“你當真是要考武舉的嗎?”我問得有些小心,心中吶喊,說不啊不啊,東君我覺得你更勝任王夫這個更有前途的職業啊。

他低頭靜靜看了我許久,我的心都揪了起來,若我沒看錯他的眼神裡卻是也有著猶疑和一絲恍惚。良木芳叢萋萋,蝶舞翩翩,鮮麗和暖。我覺得所有的聲響都已漸憩去,惟侯他言。

廊下一聲輕咳,驚破了我和他之間的安謐,他眼中的困惑和遲疑一瞬如潮般退去,恢復清明。他緩緩點了點頭,道:“秦沉璧此生之願從未變過,矜戟砥劍,為君闊疆展圖。”

心中如潮的失落堵在我的胸口,將將那一刻,我甚至以為他將要對我進行人生中將要面臨的第一次表白,結果聽到的卻是他對我表忠心,這落差也忒大了點。回頭恨恨尋找打擾我們的罪魁禍首,就看到兵部老頭和太傅老頭並肩立在廊下看著我們,兵部老頭尤其笑得奸詐,就見他彎腰行了一禮:“殿下大駕,微臣有失遠迎,殿下恕罪。”恕你頭的罪,這破壞因緣之罪,是要遭天譴的!而太傅莫老頭的眼神很兇殘:“殿下這幾日當真是忙於國事連老夫佈下的課業都沒時間完成了嗎?”

被莫老頭當場抓包,這種尷尬在秦小公子當場的情況下,已不是鑽地縫能形容的。面對他揶揄的笑眼,我的臉火燒火燎地紅了。

在兵部混了一個下午的時光,正當準備同秦沉璧一起離開時,兵部老頭胡九言出言攔下了我。秦沉璧對此未有他言,依禮一拜後便隨莫老頭而去。我戀戀不捨將目光拿回,轉而怨氣橫生地看著胡九言,倘若他不給我說出個一二來,此次我必定是要沒收他酒窖裡所有的藏品,再揪光他的鬍子

待遣退了侍從們,他如是開口:“殿下認為秦沉璧此人如何?”

我翻了翻他案上的奏摺,梁茂之名映入了眼中,眉略一挑高:“他秦沉璧之名,流傳七國,想來亦非虛名。而為人,若單從他救了本殿來看,人品自然也是無差。”

胡九言踏前兩步,捏著鬍子道:“想來君上亦和殿下提了,此次科舉便是為殿下招攬賢士,以助殿下治國理政。而殿下若一登基,第一要事便是大婚繼延嗣。以秦家人的身份和在邊境的聲望,秦沉璧無疑是最為合適的。況且,臣見殿下似也對他頗有好感,如此為何不順水推舟而兩全其美呢?”

我的手指停在梁茂兩字之上,注視了許久,開口:“梁茂又怎麼了?”提及梁茂,此人乃當世一株奇葩。荊國有七州八鎮,梁茂為世襲的梁州州侯。聽聞他,是個傻子。我荊國州侯是個傻子,說出去誰也不信。可偏偏當初的梁州老州侯一把鼻涕一把淚跪在瓊蒼殿上對著我父王說:“不榖不善,失天德而得愚子。可此子為夫人心頭血肉,棄之不得,臣下忠守梁州數十載,惟望豎子承我之位享一世安樂。君上成全。”

當世的父王本應是怎麼也不會同意一個傻子繼承梁州侯位,可是恰逢那時候母后懷了阿雪十分辛苦,聞得那句“此子為夫人心頭血肉”,心下動容,終揮筆同意了。

然後,這個尊貴的傻子便開始了他興風作浪而又豐富多彩的州侯一生。曾經有次在年終諸臣來朝的時候,我在瓊蒼殿內撞見過他。當世他正流著口水,要爬到父王的王座之上。我哪容那樣漂亮的金座沾上一個蠢頭蠢腦的孩子的鼻涕口水,於是分外嫌棄和威武地爆喝一聲阻止了他,同時也把他從丹墀上嚇得滾了下來,頭破血流。唔,好像是有些不甚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