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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何處江山顏

我咬了口雞翅膀,含混不清地應了一聲。因為他這話實在讓我害怕,往往這樣的話後來都會有但是這個轉折句,這個轉折後面絕對是我不愛聽的。

可是他沒有再說話,就那樣靜靜地看著我啃著烤雞,看得我鼻子發酸,強忍著眼底的淚意。

這一幕從外面看,一定是極為溫馨的一幕。

可惜,越是溫暖甜蜜,破碎時便越痛入骨髓。

當阿寞領著衛兵們,不久後出現在這我才將它稱作家的地方時,我闔上眼,淚水終於順著眼角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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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山雨欲來風滿樓

作者有話要說:再阿雪和其他人的鞭策下,懶墨墨終於爬完一章了……掩面接受鞭打。好吧好吧,我會努力更的

阿寞說:“殿下,國君病重,請隨臣回宮。”

我的手慢慢落下,風從門間湧進來,打在臉上生生疼。我抽了抽鼻子,回頭看著燭火旁的他:“你說不趕我走的。”

他凝視著面前的燭火,那火光在風中被撕扯得若一隻破碎的紙鳶,搖搖欲墜。他開口道:“阿疏,我未趕你走,只是我要離開了,離開荊國,永不再回。”一字一頓,他說的極慢也極穩,一寸寸熄滅我心中的所有希冀。

不過是一方窄小的屋子,卻似生生劈開了一道天塹。我抬袖擦了擦眼角,開口的時候嗓子鹹得發澀,我鄭重其事對他道:“既然是你說永不回來,那麼落九郎你且記住你今日今時所說的話。你若違了這誓言,不論老天罰不罰你,我必親手取了你性命。”

我倔強地挺直腰,看著他,良久,他的唇角泛起抹笑意,輕輕巧巧道:“好。”

我終是走上了所有被負女子必走的因愛生恨的路線。

以前我覺得那些被男子拋棄了的女子,若干年後,慫恿自己的兒子去報復自己親生父親,讓他為過去的混蛋事痛苦悔恨這種戲碼很俗。

被拋棄了說不定還是種解脫,先別說女子離了男人依舊能活的好好的,就說這男人跟著也忒沒前途了一點。

可是輪到我,我才發現,放棄並非只這簡單二字。自己的心意,縱然再短再小,也是灌注了自己真情實意在裡面。我不求你能視若珍寶,也且將它放在心間一角。我這人一貫護短,更別提是護自己的短了。

你將它視若敝履,又可知我心傷幾分?

我當真還是少年時期,依舊盲目地信奉著因果得報這樣荒謬的宗教觀。他既然對不起我,必然是要受到惡報的。我狠狠地詛咒他,心底卻還可悲地想你還是別回來吧。

那夜風雪很大,一層層的雪絨鋪天蓋地奔向大地。我隨阿寞一步一步走向門口的馬車,在出門那瞬,忍不住回頭,風夾著雪斜撲在我面上,冰冷的雪花融在眼角,我似能看見那一襲青衫立在廊下。扶著阿寞的手一抖,還未等我鬆開,阿寞已經緊緊握住我的手,他的臉色很難看:“殿下,國君病重,您身為東君,於理於德都應親侍左右。難道您就不擔心有居心叵測之人趁虛而入,亂我荊國社稷嗎?”

我低著頭,終於踏入馬車,簾垂剎那,我覺得有什麼自我的指間斷落了。情斷一瞬,心生一節,一年之冬,恍若一夢。

落九郎,我決定忘記你……

現實未給我多少尋死覓活悲傷哭泣的時間,伴著馬蹄的噠噠聲,阿寞道,父王突發重疾,已臥床不起。我懷中的紫金小爐猛地一斜,灑處些許炭灰在手背上,立馬紅了一片。阿寞擰緊了眉,拉過我的手,隨手撩開小簾,攥了一團雪敷在我手背上,細細摩挲。他冷峭的臉上依舊面無表情,少年獨特的略有喑啞的聲音響在車廂中:“殿下,這次您不留一言離宮而去,可知掀起多大風波?您作為儲君,關乎國之根本,您的任性枉顧的並不僅是您一人的性命,更是荊國社稷黎民之生。”

細碎的雪淡去了灼燒的痛,我的眼淚卻一滴一滴打落了下來,在他的袖邊暈開了一灘深色的水圈。他沉默地任由我緊緊拽著他袖子淚流滿面,我哭得有些氣喘,哽咽著:“阿寞別罵我了,我就哭這一次好不好。”我定是有先天先覺這樣的天賦,因著我似已能料到自此開始我原本為非作歹的儲君生活即將宣告完結。馬蹄聲響在空蕩的街道上,一聲一聲擊打著荊國王都的安謐夜空。

天雪深重,明朝何處?

回到潛龍邸中,姝色一邊替我整理衣裝,一邊眼角紅紅如連珠般數落著我。我垂頭喪氣被她們左右擺弄,直到圍上玉腰,我忍不住拍拍她的手:“姝姝,即便我這次真是錯到頭了,你也莫急著勒死我。若我這次去父王那裡還能留著命回來,你再慢慢掐好不好?”

結果迎來我女官們齊齊的一個白眼,我哀嘆治下不嚴,然後順溜地滾去了父王那裡。

踏進薔薇殿中,滿室冷香繚繞,是荊國獨有的雪薔薇的味道。腳下粘溼,低頭看去,一道肆意蜿蜒的褐色藥汁浸在了靴底。我心下一沉,快幾步進前,母后正坐在塌邊垂首拭著淚,腳下是一地碎瓷。

她抬頭看見了愣住的我,悽聲喚道:“阿疏……”父王尋著她的聲音抬頭看向我,原本精光熠熠,洞徹人心的眼睛此時如蒙上了漫無邊際的大霧,烏黑的鬢角竟染上了白霜。我的身子顫了顫,跪在他榻下:“不孝子,步疏見過父王。”

“你還知道你是不孝子?”父王冷笑一聲,我哆嗦了一下,眼眶又溼了。雖然老爺子對我總是實施鐵血鎮壓政策,而我也一直堅持非暴力不合作的反抗精神。可當有一天,這樣一位頂天立地般的國君衰弱成如斯模樣在我面前,那已經不是辛酸所能形容的。

一國之君,撐起的不僅是一國之政,更是荊國上下臣民們的信仰。

“你給我好好跪著。”我乖乖依著他的話端正跪好,手指捏著袖子扣在掌心裡,壓住眼底的水汽。

“你一貫任性散漫,若不是你為長女,我是怎麼也不會立你為儲君。”他聲音雖然已十分虛弱,但言辭卻還連貫。若是在平時,我定會大呼父王英明,伏地一拜。因為我也覺得我著實不是個做儲君的料,不論是從我好吃懶做的人生理想,還是舞文弄墨的興趣愛好來說。以史為鑑,從某位和我極端相似的皇帝的悲慘命運來看,我不想荊國真就那麼葬送在了我的手裡。遺臭萬年這種事情,是需要一定的精神承受力,和臉皮厚度做支撐的。

“既然你已為儲君,就應該明白不得與不能二字。身在國君之位,看似執掌蒼生,權握天下,其實卻是世間所得最少之人。阿疏,你並非愚頑,只是貪心過重。你的母后和妹妹將來只能依靠於你,現在這樣的你如何讓我放得下心來?”父王言至此,身邊的母后已泣不成聲,她緊緊握住父王青白枯老的手,搖著頭道:“此生只依君,如何長相別?”言下已有決絕之意。

母后出生於帝國古老的書香世家,自溫墨青簡中踏出閨閣嫁於父王,數十年來,二人相處一如新婚時,他們是這亂世中為數不多而又少見的愛情典範,我羨慕過,憧憬過,曾經還實踐過。可惜真情這種東西是看物件的,母親和父王是命中註定的因緣,而我和某人卻是命中註定的孽緣。一字之差,卻直接導致了,一個生死不離,一個只能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