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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何處江山顏

其實,我很清楚,被抓回去只是早晚的事。可是我總是想多一點時間和他在一起,再多一點時間想好說服父王母后接受落九郎的辦法。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如此努力,只為了這個讓我一見便動了凡心的男子。好吧,雖然我才十三歲,可離及笄也不過兩年時間。才十七八歲模樣的落九郎,也和我沒什麼太大的年齡差距。況且,東君我雖然不是很成材,但是富擁一國,養家綽綽有餘的。

我想得很長遠也很周全,可是當時的我惟獨未想到是,一廂情願它會是個比世俗觀念門第之見更可怕的障礙。

如此,日子便這般一天一天偷來般的過去。每日在我還窩在被中好眠時,那廂的落九郎便踩著晨日曦光去茶館說書。中午時分,我會腆著臉去王大嬸那裡蹭飯。

對此我曾經一度在落九郎面前稱讚,那個雖然長著一副晚娘臉內心卻十分良善的王大嬸如何和藹慷慨。落九郎用不可置信地眼神看著我,似在看著他從未見過如斯愚蠢之人。然後我得到一個讓我羞愧很久的答案。原來,是落九郎在王大嬸那裡早存好了飯錢。他說怕他若一日未歸,回家便看到荊國王都第一個因不會做飯而餓死的女子。

這不僅打擊了我作為受百姓敬仰的儲君的尊嚴,也極大否認了我為女子的身份。

至於晚飯,落九郎偶爾會帶些吃食,其他都是他自力更生來生火煮飯。真是個合格的賢夫啊,我

摸著下巴看在廚房煙火裡依舊青衫從容的他,垂涎三尺。

直到有一天,在家捧著戲本子看得昏天混地的我,被一陣輕而緩的敲門聲驚回了神。我有些疑惑,一般來說,落九郎這裡是極少有訪客的。

我戀戀不捨地放下手中的書卷,去開了門。

等看見了那人的面目和眼神,我突然有了一種危機感,這,莫不是落九郎的舊情人找上門來了?

我又哀嘆了一番,這個艱辛的塵世啊,女子不僅要和女子搶男人,竟還要和男子搶男人。

那是個極為精緻的男子,二十上下的年紀,輪廓如刻,冰雪冷容,眸過處行盡萬千風情。雖然面容年輕,但一看便是少年老成,端肅沉穩之人。

當然如果那雙眸子如結寒霜般冷冷瞅著你的時候,你就感覺不到任何風情了,你只會開始暗自在心裡敲著小鼓,我到底是欠他錢還是欠他人了?

欠人對我來說比欠錢嚴重,欠錢我可以讓他直接去戶部找自家賬房要,欠人我該怎麼辦?東君我很不擅長仗勢欺人,也很不擅長強搶良家民男啊。

當然對落九郎來說,欠債不還是比殺人放火還喪盡天良,天理不容的事。

他很是熟門熟路地進了門,直入堂舍,我在門口呆了半會子,緩緩關上了門。來者不善,吾須謹慎。

男子解開斗篷,精緻而華貴的月白長袍便露了出來,吸引我眼光的是長袍正中的一個“墨”字。

我的目光悄悄從他的袍子上再轉到他的面容上,開始琢磨他的身份。我思量片刻,覺得那個“墨”字和官員們胸前的禽獸們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既象徵了他的職業,也象徵了他的地位。

難道他是個墨坊主?

未等我思考完,他淺慢地解答了我的疑惑,他道:“我是墨家人。”

我愣了愣,隨後打了個哈哈:“啊哈哈,原來是墨先生,久仰久仰,幸會幸會。”這一句純屬交際套語,未有任何感□彩。

可是他似乎並不如此認為,目光如刃劈在我臉上,聲色俱厲:“他竟將墨家事告之與你了!”

我打小便是在父王那棍棒底下磨練出來,自然不懼他這番顏色,我只是疑惑,墨家又是何家?這位墨家人當真是墨坊主?莫非落九郎帶走他什麼行當機密?

他冷笑了一聲:“這也可料。他既容你在身邊,這些事以他縱來不知輕重的性子告訴你也無甚奇怪。只不過,他敢如是做了,這位姑娘你可又願陪他承擔此後的諸般後果?”

我雲來霧裡去聽了半晌,約摸總結出來他的幾個意思。第一,落九郎當真有秘密;第二,這位墨家人似乎認為落九郎將那秘密告之了我;第三,告之我的後果很嚴重。

想到這我有了些許底氣,後果再嚴重又如何,作為荊國的東君,哪怕我燒了天都的皇宮,皇帝似乎也不能將我如何,頂多罰荊國出錢再修就是了。

於是我坦然而淡定地看著他道:“無論何種後果,我自是甘願與落九郎一併承擔。”說罷,我為自己的深情執著暗讚了一聲。喜歡一個人,自是要與他福禍與共的。

若是數年之後的我,回頭看這場對話,一定會為年少無知、狂妄自大而長久嘆息。

而後那位陌生男子告之我他的姓名,他說他姓洛名書,與落九郎同來自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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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一別君無期

作者有話要說:隔兩天更新的人頂鍋蓋爬過來,身體不適造成心情不好,怎麼也找不到碼字的感覺。今天調整的好一點了,一大早就爬起來碼字了,恕罪恕罪。

千古史冊,歷來憑的是太史手中一杆筆而流傳下來。金戈鐵馬,帝王功業,功成勢敗,不論是漠漠烽煙還是盛世煙花,都只化為現下枯黃的一頁書墨。

而轟轟烈烈的江山美人之爭也不過是眨眼煙雲,一世南柯。

光和影,晝與夜,從來都是相生相伴。

行走在“黑夜”中的墨家人們,就是與廟堂太史寮遙遙相對的江湖“史官”。他們用自己的方式,記載這千年百載間所發生的一切。

沒人知道它的存在,除了他們自己。低調謹慎的行事,冷觀塵世的眼睛,還有嚴苛獨特的規則,這一切掩蓋了這個神秘而古老的家族的存在。

落九郎曾經也是其中的一位,只不過在若干年前,處在叛逆期的他和我一樣逃家了。

但凡世人逃家,理由不過就那幾種。如我,是為守清白,其他左右不過是為了理想啊,幸福啊之類的。可是落九郎的原因就分外獨特了,那就是他因八卦過多而離家出走。

這在意料之外也在清理之中。史官是做什麼的,其實就是個記流水賬的,但凡史中大小事件,點滴不漏一一記下。而墨家做為民間史官,自然大千世界,無所不記。

而這樣的墨家,有著世外之族的一個共同點,就是他們永遠是歷史的旁觀者或者說是守護者,絕不能插手其中。

當年的落九郎無法忍受墨家令人窒息的沉悶和無數讓人煩躁的瑣碎事物,從而逃離了它。但他未忘記他所擔負的職責,因而選擇用說書這一方式來將歷史和傳說流傳下去。

工作和娛樂相結合,我在心底為他讚了一聲。如果也能用說書來應付東君所要學習的各種禮儀功課和處理的公務,那我的效率想必會大大提高。當然,如果我不會因此天天去宗廟裡祖宗牌位前報道的話。

洛書告訴我這些時,眼神冷酷,像是看著隨他一字一句步向死亡的人一般。言語確實有這樣強悍的力量,可以一瞬殺得對方片甲不留,也可以緩慢而廝磨地將你凌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