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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何處江山顏

知道什麼叫掩耳盜鈴嗎?知道什麼叫欲蓋彌彰嗎?少嬛啊少嬛,難道今天你不是過來和夫人我聯絡感情而是來傷感情的嗎?

我突然覺得我大概是被蘇枕暮帶壞了,怎生這般錙銖必較,小心眼了?不好不好,於是我踩掉了心底那陰暗的想法,笑容更加溫和:“如此自是最好。”

後面自然就是一番家長裡短,從京中誰家繡坊出了新品,到哪家墨坊又制了珍品。總之我們的談話內容,是完全符合《女戒》精神要求的。

我將將送走了尹少嬛,便又迎來了尹少遊。我得看看黃曆,今兒是否就是不宜出門,專候尹家人了。

尹公子一進門,單刀直入,問道:“少嬛你可歡喜?”

……

我愣了愣,眯起了眼:“我歡喜她,難道你要將她送於我作兒媳不成?念兒年紀還小,我還未有這樣的打算。”

他的臉黑了黑,然後擰著眉道:“說你笨吧,可總還在關鍵時刻聰明得不像話。”他看著我的眼神很複雜,如同看著一本他本讀過千百遍卻從未知曉其中含義的經冊一樣。我覺得這樣的眼光對我來說,應該是種褒揚。

當你有一天你發現,你從未看懂身邊的某人時。你就該讚歎此人的演技和心機了,而此時,也是你要遠離他的時候了。

而後他所說的話,讓我終於為那瓶毒藥的去處做了一個堅定的決定。

他說:“皇帝要為黎岫玉和少嬛賜婚,黎岫玉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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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紅顏如玉(一)

或許從一開始我就猜錯了所謂的報應,不是病入膏肓,不是陰陽相隔,而是求而不得。紫霄煜,如果你還在,你定是要嘲弄我了,膽小怯懦,守心如城,一點都不像你所見的七公主。

可是這世間大多數女子,都是這樣的。幸福未臨時,朝思暮盼,繡絲成帕;幸福降身時,反而情怯不前,患得患失。

而我不比枕暮聰慧過人,也不比慕長華身世傲人,甚至不如少嬛溫柔嬌俏。其實我想我是自卑的,更何況在自己愛慕的男子面前。

我只是個最平凡不過的女子,所要的也只是份最平凡的愛情。

我有百千結,與君共結好

可是我忘了,他有心搏遠,翻覆乾坤。這樣的他,我要不起,也不能要……

我仰首看天,夜澄如碧,星成白練。我想,屬於紫宵煜的那顆星星應該已從這亂世的星幕裡滑落了,而我的那顆呢,何時泯盡殘光?

“夫人,夜裡涼,您身子又不好,還是回屋歇息吧。”辮辮的聲音響在身後。

我回過頭看去,就見她捧著盞極為眼熟的玲瓏小燈。我輕眨了下眼,又仔細看了看,奇怪道:“辮辮啊,這麼珠光寶氣的東西好像不符咱家一貫樸素高雅的風範啊。”

辮辮更奇怪地看過來:“夫人,黎公說這是您多年前寄留在他那的,前不久才遣人送過來,說是物歸原主。”

我手中的杯子掉落池中,濺起幾簇水花,將衣襬的白梨浸的暗淡,心中悲喜糾纏。喜的是他未忘往昔情念,細緻入微;悲的是既然如此,黎岫玉你又為何要三番兩次踐我心意?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魔障,這黎岫玉便是我自初始就種下的孽障。

於此,我傷感完,得出了一個結論,我真的和京城這地兒八字不合。

近日宮中到處張燈結綵,好不熱鬧。我疏懶地躲於水榭中,閉門謝客,誰也不見。尹少游來過幾次,一次我正在對著枝上桃花描紅,被我一方硯臺砸了出去;一次我正閉目挑著長杆垂在池中,他破門而入,我眼都沒睜,就踹他進了池子;再一次,我逗著糰子,見他來了,攛掇它撲上去咬走了他

三番兩次鬧過之後,終於他被我氣得在門外喊了兩句,就大怒而去。

我在賭,也在等,等他來給我一個解釋。除此之外,我也在等,那幾個覬覦華土的豺狼們究竟有如何動作。

簷下宮鈴微微一晃,細細脆脆的聲音繞盡折角蜿廊。倦懶地睜開眼,才發現月又悄升,一日又盡。夢醒似還夢中,闔目盡是故人影,蝶身誰辨。

倚闌抱壺看著這天極宮,它和十幾歲那年所見一樣。任宮外狼煙四起,白骨累城,它卻依然不動如山。

手緩緩沿著虛空描著這百年皇宮的輪廓,依山夾水,背後是深不可見底的天譴深淵。當年的昭陽帝或許早已料到他慕家江山會遭到虎狼窺伺,才費盡心血建了這天都天極宮。

無聲嘆了口氣,說到底,我似乎也是那群虎 狼禽獸中的一員來著的,惆悵啊,更惆悵的是其他人比自己還禽獸啊。

身後響起窸窣聲,眼角抽了抽,想來那最禽獸不如的終究還是來了。灌了口酒,攏了攏袖,漫不經心道:“怎麼,黎公也睡不著,過來觀摩這天極宮了?不對不對,你打小就看著它長大,按理應早厭了膩了去了才是。你說,你怎麼就看不厭呢?”

他似未料到我這般冷嘲熱諷之態,一時沉默。提步行至我身邊往那廊柱上靠去,挑起雙眉看我,半晌,方緩緩回道:“顏兒問得好,為什麼就是看不厭呢?既是從小就看著,為何仍是覺得它如此天威懾人?”

他語下一頓,笑得淡不可尋:“這天極宮再好,終究不屬於我,越是難得到,便越是覺得珍貴,人性如此,岫玉凡夫俗子,自然也不能倖免。”

說罷,那雙鳳目緊緊盯著我:“聽聞顏兒近日心下鬱燥,那不懂事的尹少遊似在你這兒討了不少苦頭,可能與我說說,究竟為何?”

我提著酒壺的手僵了僵,臉色有些微掛不住。誠然,頂著國母頭號的我,並不希望那般潑婦模樣廣為流傳,成為茶館幫眾們的新一代談資,並進一步再做多重添油加醋的藝術加工了。

斜目瞥去,但見那雙漆墨眸子灼灼刺人,掀起一抹哂笑。黎侯王孫,謫仙品貌?默嘆一聲,說此話者,不是眼瞎,就是未見過此時這隻禽獸的囂張模樣。卻是這般桀驁模樣,也便是讓人心中一動。

突然想起那宮中燈綵琉璃,喜結連樹,又如墜冰窖,聲也冷了三分:“那尹少遊不識好歹,當夫人我這處是他家後花園嗎?黎公用人也多調教著點。”

頓了頓,斟酌了下詞藻,道:“聽聞黎公又逢喜事,顏淡先道聲賀。只是,顏淡不得不提醒黎公兩句,此為皇都,諸侯久聚,終究非善。華國之事,還是望黎公早日參與定奪才是……”

未等我說完,就見他的面色一剎那沉如寒淵,那雙眸子凌厲地如刀般刺了過來,滔天怒意裡夾雜著一絲不可置信。我咬唇硬著頭皮迎著他的目光不肯妥協。

他似怒極反笑,俯身垂首,在我耳邊輕呵一口氣,聲線低若暗弦:“如今的華國不堪一擊,豺狼虎豹皆虎視眈眈,等不及要吞了這塊肥肉,即便只是分到一杯羹也是極好的。顏兒以為,我會如何呢?”

我面上蒼白了兩分,心中鈍痛,我早該料到,他和那般人又有何區別?不過是我一廂情願,痴心妄想他還能顧念著一二情分。可見,縱有前車之鑑,我依然是聰明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