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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何處江山顏

皇帝斜靠在藤榻上握著酒盞,身邊婢子打著扇,他眯著眼看著她,便覺得果真酒不醉人人自醉。他當真是醉了,沉沉入了他江山美人的夢中。

顏韻轉首,看了依然沉眠的皇帝,柳眉一皺,周圍的婢子識趣地退了下去。她又看了那個囉嗦皇帝,無聲地嘆息一聲。手中長杆一動,一隻小巧的錦鯉便落入她的青蔥般的指間,一挑一撥,一隻小巧而玲瓏的瓶子便滾入了她掌心。

她的臉色有些白,不覺握緊了瓶身,夏日的風吹過她的面,卻陡生出兩分寒涼。身後有細碎的動靜,她手一鬆,小瓶落入了袖間,而她也隨之落入一個熟悉懷抱中。他的面貼著她的頰,滿足而愜意地蹭蹭:“美人,坐著多累,不如隨朕一同午眠,如何?”光天化日,□裸地調戲啊。

這次顏韻沒有多少冷麵冷語,只沉默而溫順地被他抱起。第一次她手主動摟過他的脖子,靜靜看著那張無時不刻都向她露出討好而略顯卑怯的笑容。再寒冷而堅硬的冰雪抵不過六月炙熱的炎陽。

況且當本就在黑暗中的她遇到主動奉在她面前的溫暖和光明。每一個人都有一顆不甘寂寞卻又總自覺孤獨的心,若是還未燃燒,只不過是未碰到點燃的薪火。當飛蛾遇上燈火,就是一場心甘情願的灰飛煙滅。

皇帝覺得今天的美人分外的聽話和乖巧,甚至還不牴觸他的碰觸,他的賊膽又竄了上來,偷偷又親了親她的眼角,她抬眼瞪他,他立刻縮回腦袋。這樣的美人才是他喜歡的美人啊,如此有性格,有高度,有境界……(原諒他上太學時睡過去的時日吧,總之他恨不得將世間所有的讚美之詞堆砌在她身上。)

他彎腰欲把她放在塌上,如同放置掌心的珍寶,小心而虔誠。她的髮絲纏住他襟上的扣子,他欲扯掉那粒惱人的瑪瑙,卻不料被她握住了手。肌膚的接觸,又讓他有些心猿意馬,他偷偷窺視她的面色,卻不料被她突然發了力,兩人一同倒在了塌裡。

一場飛蛾撲火的纏綿,兩顆同樣孤獨的心,至少在那一刻相遇過。承受著他魯莽衝撞,顏韻眼角的淚混著汗水一同滑過她白皙的面容,身子底下的碎瓷割傷了她吹彈可破的肌膚,鮮血蜿蜒開來。她想,真好,終於,這樣的一種痛,證明她還真實地在這個世上活著。

黎公第一次勃然大怒了,他猛地擲出平時珍愛有加的一方秦臺硯,跪在底下通報訊息的侍衛動也不敢動彈,生生被砸的滿臉鮮血。(唉,天乾物燥啊,動怒傷身啊。墨家菊花茶,降火養生好品牌)可他不傷身就要傷心了。

他最為得意也是最放心的暗衛,就這樣“羊入虎口”,有去無回了。他千算萬算,算到了那昏君身邊形影不離的護帝暗衛,也算到了他定會沉迷美色其中,唯獨沒有算到他亦有兩分喜愛的顏韻會背叛他。

黎公的自尊心和自信心在這一刻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創傷。他自信可以掌控的局面,有了一顆叛逆的棋子,掙扎出了他的掌心。這不僅破壞了他原本定好的計劃,更是對他前所未有的挑釁。

這隻暴怒的獅子很快就冷靜了下來,他眯起眼,眼中升騰起詭譎的陰謀漩渦和嗜血的光芒。

顏韻摘下腕間的碧璽珠串,卸去耳上明珠玉襠,褪盡鉛華。她看著鏡中的素顏的自己,有些陌生,一寸一寸擦淨鏡面,唇角浮起一抹笑意,心滿意足而又安然。然後她起身,離開這間她住了不過三月的屋子,就和她來時一樣,不帶片塵。

人間三月盡,豈知一生長。百年一生,三月一歲,於顏韻又有何區別呢?

她垂著睫,跪在黎公面前,像一尊冰玉的雕像。

黎公唇角掛著冷笑,也看著她不言不語。二人僵持在住,枝上的夏蟬叫嚷的很是熱鬧,但所有的聲音滑在二人之間統統歸於靜謐之中。顏韻蜷著的指節有點白,她的呼吸有點重。黎公終於開口:“韻兒,我素日最疼的是你。你這次太令我失望了。”

顏韻依舊沉默,只伏身一拜,還未直起身迎來窩心的一腳。一抹血順著她蒼白的嘴角流下,她的身子抖地如篩子,咬著牙擦去血,又端端正正跪好,不言不語。

若繼續下去,這便依舊是篇狗血情節的虐身文。可幹司命這行的,未成仙之前大概都是降在人間的落九郎。有著一顆晚娘一樣,糾結百般的心。所以接下來就虐心了。

顏韻聽到身後傳來慌張的腳步聲,身體猛地一顫,他的身影就傳入了她的耳:“美人,你……”

餘下的就不必說了,面前的一切若他還不能理解顏韻和黎公之間的主僕關係,他當真連昏君也算不上了。昏君他好歹還是個君。

沉默是遲鈍的利器,無聲地磨碾著當事人的心。黎公連腰都未彎,不倫不類一個禮:“黎氏訓臣讓陛下見笑了,驚擾了陛下,陛下恕罪。”

顏韻垂著頭,跪著的身體微微顫抖。終於她抬起頭來,看著他的眼神坦然無波:“陛下。”

那一聲陛下,像一把匕首絞進他的心,一點點逝去他的所有信任,信心。背叛二字生生劈散了他的心魂。他的美人,和他此生最大的敵人站在一方,徹頭徹尾地欺騙了他。

可憐他至此才明白,作為帝王,最基本地便是忘記信任這一詞。

那廂,黎公抬起手,扼住了顏韻的脖子,儼然起了殺意。

作者有話要說:上代人糾結而狗血的故事啊,~~o(>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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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莫念他年舊時節

人嘛,總有年少輕狂的時候,若干年後的黎公回首看這段往事,對那般乖張囂張的魯莽行事不免笑嘆一聲。可他不會悔,他一生指點江山,掌盡權謀,虎膽雄魄從未言悔。

他是梟雄,作為一個梟雄,必備的便是蔑視天下的眼界。

而那時的慕皇帝終於醒悟過來,平生第一次對著這個他恨之又怕之的黎氏諸侯,吼道:“放肆!”縱然他微抖聲音削弱了一二氣勢,卻終於勃發出一個帝王的威嚴來,實屬不易。

與此同時,一直在暗處伺機而動的暗衛應聲而出。他們是幾百年來護帝衛邦的隱秘世族,歷來是皇室最為忠誠無二的死士。曾經伴著昭陽帝舉著旗幟,踏平這九州烽煙,建立起這囊括寰宇的廣遼帝國。正是因著這從未探清底的世族,黎公見著這帝王依然得行臣禮。

暗衛並非願救這個一看就有禍水潛質的女子,但他們聽從慕天子的命令。黎公是不會在天子面前行兇了,可他又道,要帶走本是他出逃家奴的顏韻。這一理由,於天朝的法令來說都無可厚非,家奴的命千古不變都是主人的。這一走,顏韻的下場已可預料。

好吧,這故事再若此闡述下去,還不如搬來史官們碼好的帝國日記本來的靠譜。於是且將我們眼光放的文藝點。

黎公本意也非要殺她。她不過是一個籌碼,來衡量這位帝王究竟還殘存著多少昭陽帝的血脈。可見黎公最終獲得他想要的答案,皇帝為了這個女人,做出了他最後的讓步,這個讓步決定他一輩子傀儡的命運,也註定了慕氏江山最後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