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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何處江山顏

啊呀,太不要臉了不要臉了,我的臉火燒火燎地紅了,不是嬌羞而是悲憤!黎公啊,你不能不要當著天子和百官的面調戲一個已經是三歲娃的孃的寡婦啊。寡婦門前是非多,你懂不懂,懂不懂!好吧,我咆哮了~

無論我內心多麼愴然,我終究僵硬著被他帶到了高案之前,舉酒三杯,一杯敬江山社稷,一杯敬九黎蒼生,一杯敬當今天子。再對帝都一拜,以示青國臣服之意。

我對此只能嗤之以鼻了,對於這樣一個野心並起,虎狼相爭的垂暮帝國,這套空有華表的儀式,只能讓人感到莫大的諷刺和傷情了。

“你終於還是回來了……”他的眼睛沒有看我,依舊隨禮官唱樂斟灑著酒,可那聲音依舊清晰地傳入我的耳中。

我心下一顫,像一波冰冷的潮水打上了心頭,竟擁出說不明的悽然與無奈。垂在蒼老帝都巍峨的城牆角夕陽,灑著一片暖紅的光,在我看來卻分外刺眼。因為它和當年我離開最後一次回首時見到的場景如此相似,而那時自以為傷透情地我也只有它一路相送而去。

回與不回又如何?離開的終還是離開的。這千百年流傳下來的除了某某將軍與某某民女不得不說的過往,還有某某公主與某某書生分和奔離外,卻還有一二前人的真知爍見。例如,實踐它確然出的是真知,因此我那些少女情腸總是在權勢陰謀的稍加彈撥下便一夜俱滅,由此可知,話本子裡的情愛故事它果真就是個故事,萬萬信不得。又如熟香蕉和生蘋果在一起總是能讓那酸澀的蘋果早日變得甜美可口,而那些個傷心傷肺坎坷波折就如香蕉般催熟了我,雖不至甜美可人,總還能是一個見多識廣,擁有滿身智慧褶皺的老蘋果了。

他側首看著我良久,如遠山的峨眉蹙起,他抬起袖,冰冷的手指隨之覆住了我水汽氤氳的眼睛:“不要有這樣的眼神,如今終究是回來了,往後,我必不讓你……”

若不是我打小便十分了解此人的心性,我當真以為面前這人莫不是被哪個荒鬼附了身。一連之下,做出來許多在他看來應該很是荒謬的舉動來。還是說,打他做了黎公,當真是脫俗而出,這些世俗禮數都成了狗屁?

他的話未說完,我又有種奇異感,只因為我竟然覺得若說下去,他也許就那麼哽咽住了。我想定是這連日的馬車勞頓讓我已經精神疲憊到幻覺疊起了,不因其他,只因面前的這人是黎岫玉,從年少時就窺伺天下,野心勃勃的黎岫玉。對他來說,除了天下,大概什麼都比浮雲還浮雲了。

禮官約摸覺得我兩這樣仿若無人下去,等我們進宮正式朝見天子時,天子沒準都在吃晚飯了,因此開始有了些摸鼻子啊,理袖子啊的提醒小動作。古人說的好,食不言寢不語,若是讓我們打擾了天子用膳,那是禮官大大的失職。再若天子因此而被我們驚嚇到,噎了,病了,甚至於崩了,那這禮官也許就要自刎以謝天下了,或者說,天下也要謝他了。等了這麼久,孫子的孫子都能打個醬油買個醋了,圍觀的諸侯們的日子其實也就和剛剛進門的新媳婦兒般艱難和煎熬。

鑑於天朝史官們向來堅貞不屈的風骨,我既不願他們因此被誅而揹負了兇手之名,又不願自此真就那麼遺臭萬年,與那茅坑之類為伍,所以夫人我奮鬥了。我努力抽了抽手,又抽了抽,在我的骨頭快咯吱報廢時,終於成功了。我眨了眨眼,掩去痛出來的淚水,側過頭,不動聲色躲去他的手,咧著嘴道:“既然禮畢,黎公還是快些引本夫人覲見陛下為好,讓天子久等,乃大不敬也。”

我還未出口的是,天子久等是不敬,我肚子久等就是沒命。這一番極為繁瑣的步驟下來,我當真,餓極了……

沒想到的是,我的話音剛落,他的眼中驟然聚起狂風暴雪般冷意和怒潮,那雙眸子裡刺出來的寒光,讓我有一瞬以為在下一刻,我就該捐軀在了這帝都大門口。夫人我深深地惶恐了!

作者有話要說:努力奮鬥中~~吼吼

19

19、 猶聞他年故人憶

我未數過天極宮承乾殿前的臺階有多少,只聽聞過那個位是個九字,我只但願是九十九而非九百九十九,要不然夫人我不是半途勞累而死就是被身邊這數九臘月般寒意給凍成了崑崙上千年不化的冰棒了。

我不僅哆嗦還憂傷了,因為我已不能如往昔那般極為精妙地揣測到黎岫玉這廝的心理了。這不禁讓我想起曾經青國的一個傳奇人物所說的一句話。這位傳奇般的人物因科舉落榜九次而出名,後以豔情話本子而傳奇,江湖人稱——落九郎。

說來夫人我對落九郎還有知遇之恩之說,他那本揚名於世的戲本子《桃花記》就是以夫人我傳奇般的人生為原型。其中如是這樣寫道:“世間最遠的不是距離是我與你天涯海角,而是我們近在咫尺,卻心隔萬里。”我和辮辮看完後,紛紛表示這陣子絕不會再出現醋類膳食,實在是酸的倒牙了。如此他的經歷也在情理之中,他不落榜,監考的尚書們就該落馬了。

而現下看來,那話卻著實應了景。我忍不住偷眼看身側冷眸肅容的男人,他似有所覺,一眼刺來,我立刻縮頭收斂容色。心中一聲感嘆,男人的心啊,真是他令堂大人的海底針!

玉墀終盡,殿前宦官一聲悠長念唱,那尖細的聲音撞在周遭的殿壁上,反覆往回,於空曠中滌起了一份蒼涼。我盯著身邊柱上盤旋著的金龍,原本金華灼灼的眼睛因覆著百年的霜塵已經暗淡無光,就好像現在殿上象徵著帝王尊嚴的金鑾,當年昭陽帝時盛世無雙的輝煌也已隨歲月緩動無聲逝去。

我伸出手,想去摸摸那柱子的龍身,想看看這五爪金龍和我家四爪的有什麼本質區別,惹的其他諸侯分外眼紅。它又不是泡椒鳳爪,多了一隻還覺得貪了便宜,多啃一口肉?結果被人突地握緊了手腕,我斜睨過去,他輕哼一聲,緊抿的唇線微微開啟,吐出幾個字:“你自己小心。”

噯?我睜大眼看他說完,然後振袖而去,兮風盈滿他玄色的深衣,隨著他的步伐劃出光滑的弧線。他的身影像一隻孤傲的鷹,暫時收起利羽廣翅,斂去銳利而寒冷的鋒芒,在九州最尊貴的地方,俯瞰著芸芸眾生。

凝視前方那緩步獨行的背影,每次不是我揹他而去,就是他這樣留給我一個背影,南轅北轍,相去萬里。

多無奈啊,時光能將一朵花雕刻出甜美的花朵,也能將一顆樹描繪出繁盛的冠蓋,更能讓一株草蔓延成一片廣袤的草原。幾年的時光,自然也能將一個人雕刻出和原來截然不同的模樣。又或者說,歲月又給他覆上了一層面具,可嘆的是,我竟從未看清那底下的真實面貌。

確也應如此,在這個大家都將面具當臉皮的年代,倘若你比別人少了那麼一層,這就不僅僅是誰比誰不要臉的的問題了,更意味著你或許就見不著後一天的太陽。作為箇中佼佼者的黎公子,要是放在戲本子中那大概就是一個禍亂江山傾國傾城的千面嬌娃級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