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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容我千千歲+番外

歷劫是所有修行者畢竟的難題,歷天劫就如同凡間朝廷裡的科舉,以殺傷力強大和淘汰率過高而著稱。天劫一過,仙壽永昌;天劫不過,魂飛湮滅。我素來是個中庸之輩,這般極端的事物不太適合我的價值觀。可是岑鶴會害怕歷天劫嗎?我試圖站在岑鶴的角度以他的想法思考,卻發現我對這個師弟的瞭解是少之又少。

千年前他渾身是血的闖入了孝義山,被師父收留下來,從此就紮根在了這裡。他身上有妖氣必然是個妖怪,可原身是什麼誰也不知道;他年歲如何我也不大清楚,只從師父那裡隱約知曉從歲數看他可以做我太爺爺的太爺爺的太爺爺;他來歷為何一無所知,不過看他談吐舉止有禮有度,估摸也是非富即貴的出身。

就這麼個三無人士,師父很放心地收入門下。他一不小心暴露過他的想法,大約是看著他不似凡物,等將來親朋好友尋上門時也好攀攀關係敲敲竹槓。

道行已達仙家水準,溫和又有禮的岑鶴會與仙人打架鬥毆還被綁架了去,怎麼想一想就覺得這事玄幻了呢?他們就不怕往後成了仙僚,對方萬一比自己仙階高假公濟私、打擊報復嗎?

“你方才說岑鶴他們是在金庭山下的湖上動的手?”我趁小松不注意偷了她的栗子,急得她一蹦一跳渾身毛髮都亮了起來,活脫脫一隻小紅燈籠。

夜梟點了點頭,目光在小松身上抖了都。

拿著栗子逗著小松鼠轉著圈兒,我分神細想了下,一拍大腿道:“糟了!”

小松被嚇得直直站住,呆呆地看向我。我將栗子拋給她:“金庭山下的沉湖裡鎖了條禿尾的白龍。師父說過,那白龍來頭不小,似與天帝有幾分關聯。即是鎖著他,也派人好生照看著。前幾年,那附近的逐河連發了好幾場大水,鬧的下界眾生苦不堪言。上達了天聽,天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訓誡了兩句也就不了了之了。岑鶴在沉湖沒了影,八成與那條白龍脫不了干係。”

“嚇,這麼說岑鶴大人是被天家逮走了不成?”小松黑棋子般的眼裡立刻積聚起了水汽,小聲抽噎著:“聽說神仙們對我們妖怪下手極不留情的,九重天的天牢聽說都是有進無出的。岑鶴大人那麼溫柔,山中姐姐們知道了肯定要傷心死了。”

我彎下腰揉著她的耷拉下來的雙耳,安慰道:“所以這件事小松可千萬別說出去,山主我肯定會將你們的岑鶴大人帶回來的。”

“我才不信。”她嘟著臉道。

“……為什麼呀?”無視夜梟的咳嗽聲,我乾笑問道。

她抱著栗子含淚看我:“上次山主搶了我的花生下酒,說回頭送一筐給我,到現在還沒見著呢。”

是嗎?有這麼回事嗎?唉,想來是平日裡搶的太多,忘記了……

“山主是要去救回岑鶴大人?”夜梟見我將小松哄走,方刻板著聲道:“可是岑鶴大人臨走前特意囑咐我提醒山主,近來三界局勢生了些動盪,孝義山下聚集來了不少身份不明的。在此時離山,于山主的安危恐是不利。”

“你也知道,九重天的天帝行事手段狠厲,岑鶴真要落到他手裡,事情就怕難了結了。”我擔當山主這些時日,雖然處理的大多都是鄰里糾結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但整日裡岑鶴會經常與我說道分析三界局勢,聽久了也就耳熟了。雖然我還是更熱衷去調解夫妻矛盾或扛著魚竿去釣魚。

將山中事物暫託給了施千里,告之他若有人問起就說我回谷中滾棺材去了;夫妻間想離異等我回來再離;各族間想打架的就打吧死傷各負,妖主我不提供地方埋屍。

施千里看著我將骨犼從黑暗裡召喚出來,取出馬具替它套上,扣好轡頭。他抱著胳膊道:“這玩意坐著真不膈應嗎?”

“一把骨頭膈另外一把骨頭,有什麼膈應的?”我拍了拍它的頭,看它黑洞洞的眼眶裡冒出兩點綠瑩瑩的火光,知道它此時心情不錯:“你可知道它生前是連龍都能吃的一方霸王?居然還嫌棄它,沒眼光。孝義山的結界我檢查了一遍,應付山下那幫人應是無虞。你讓十柳在巡邏時戒備著點就好。”

“模樣看起來十來歲,說起話來囉囉嗦嗦和老媽子一樣。快去快回,你和岑鶴都不在山中我可管不了那邦妖精多長時間。”施千里不耐煩地推手趕我走。

翻身躍上了骨犼,我勒著韁繩轉了下眼睛,恍然大悟道:“你要是害怕被吃掉就和無雙待在一處就是了,不過瞧著你這小身板沒二兩肉的,沒有哪個妖怪這麼飢不擇食吧?”

施千里咬牙切齒捏碎了手裡的毛筆。

這是我第一回出孝義山,山中歲月千年轉過,早不知塵世如何模樣。

結界如流紗般拂過我的身體,凡間第一縷風拂過我的臉時,我感嘆了句,燒餅味真香啊……

在我還是個人的時候,我就是個不愛動刀動槍、爭爭搶搶的主,用俗話來說就是包子體質。做了妖怪後,出於生存需要,我積極轉變。可是沒想到,時至今時,甫一落地,我就招來了狗……

地上的血液黏稠得似提不起腳來,面前兩隻體龐如小丘的犬妖拖著兩行垂涎,爪下勾出一道道深深的土印。

回頭看了眼倒在血泊裡不知死活的女子,再看了眼蠢蠢欲動的黑色妖魔,摸了下骨犼細長的鼻樑:“老夥計,沒想到一到人間你就有吃的了。”

骨犼鼻裡噴出兩道白氣,表示對這兩隻的嫌棄,也對,長得這麼醜吃下去誰知道會不會得胃病……

“嗚嗚嗚。”正當我蹲下身時,一隻瘦小地只有巴掌大的銀色小狐狸從女子背後掙扎著爬出來,看身量應只有百來歲。再看那女子,由於傷勢過重,隱藏的耳朵和九尾也逐漸顯露出來。這,竟然是塗山九尾狐?!

那小狐狸拱著女子啼泣了會,細長的金色小狐狸眼挪向我,眼光一利,四肢小蹄子一蹬,一排牙齒牢牢扣在了我的胳膊上。我的眼淚珠子也落了下來,這位小公子哥,好痛的啊有沒有!!

一二三四五,撿到個狼心狗肺的小狐狸崽子。

魔君魔君

東荒之上有青丘之國,有狐九尾。

很久很久以前,我活著時,在自家後花園裡也見到過一隻九條尾巴的狐狸。那夜天上的月亮很圓,她胡亂地套著件小宮女的衣裳坐在池子邊哼著歌,白生生的腳踝上掛著串紅珊瑚,九條毛絨絨的大尾巴半垂半鋪在漢白玉的臺階上,像朵盛開的雪蘭花。

在那時我還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從來對欽天監司那套怪力亂神之論很不屑一顧,以至於在親眼看到這一幕時很不能接受。我一不能接受了,就會做出些很不同尋常的事情來。

例如踩著飄忽的步伐晃悠悠地走到九尾姑娘身邊,沒有絲毫躑躅一把抱起她的尾巴在懷中使勁揉了揉,發覺手感柔軟後,幸福地放到臉頰摩挲。

片刻後看著她斜睇過來的金色眼睛,我幽幽道:“原來是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