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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督主有令

奇異的是,此處無人,方才的鬼哭狼嚎在他們到來時消失得乾乾淨淨。

蘇不縛詫異地與宋微紋對視了一眼,宋微紋眯起眸子,豎起手指壓住唇示意再觀察片刻。

兩人伏在陰影裡等了約一盞茶的時間,筆直的石道依舊沉默地面對著他們。宋微紋拍拍蘇不縛的肩:“蘇兄,山不就我我就山哪,看來要深入虎穴了。”

他挑挑唇角笑了笑,誇張地拉長語調,“怕不怕呀,蘇兄?”

蘇不縛嫌惡地抖掉了宋微紋那隻手,怕是肯定有些怕的,但二十好幾的青年正是熱血方剛,俠氣沖天的時候,他將劍拔出冷淡地說了個:“走。”

於是,兩人真就那麼大大方方地一躍而出,踏上了寂靜地宛如令一個世界的石道。

“看著像墓道。”蘇不縛摸了下左手方矗立的石柱,柱頭雕成了人頭狀,頭顱裡有盞燒盡的油燈。這樣的石柱沿著道路,每隔約十五步的樣子便有一個,像一個個孤立的人影直達前方。

“山體為墓,這個自然就是墓道。”宋微紋介面,他提著那個不倫不類的燒火棍在前轉了一圈,左敲敲右打打,趾高氣揚地將棍子一抗,“沒有機關,放心前進!”

這麼說來,方才哀嚎的那群人是落入人手了。據他們所知,這山中連他們在內有三波人,另外兩撥到底是誰算計了誰,又或者還有第四波……蘇不縛看著五官分明的人頭燈,心底莫名湧起寒意。

兩人沿著石街悄無聲息地前行,愈往裡走山中寒露愈深,腳下石板彷彿打了蠟,滑得幾近腳難沾地。走至大半,難得沉默到現在的宋微紋終於忍不住開口:“蘇不縛。”

“嗯?”蘇不縛聚精會神地提防四周動靜。

“我師姐哪裡不好嗎?”

“……”

蘇不縛不明所以地看他,卻發現宋微紋紋神情淡淡:“我師姐師出名門,蕙質蘭心,比干有七竅她有八竅。你有什麼不滿意的,還逃婚?”

“你知道我是誰?”蘇不縛問完忽然覺得問得有點蠢,宋微紋這人平時神叨叨的,但江湖之中事無鉅細信手拈來,曉得他的身份似乎也並不令他奇怪。他奇怪的是為何他在這個時候挑起這個話頭,蘇不縛回答得同樣平淡:“盲婚啞嫁雖然司空見慣但不是誰都樂意娶個沒見過的妻子過門,再者你師姐不也逃婚了嗎?可見我兩對這門親事都不滿意,如此皆大歡喜,她個當事人都沒吱聲,你個做師弟的跑來質問算什麼。”

話雖不多,但暗暗地戳著宋微紋脊樑骨說他多管閒事。

宋微紋不滿意了,停下腳步:“我師姐是個姑娘家,她害羞不行啊?你看她離開上清山千里迢迢去了襄陽,就是去看看自己未來夫婿是個什麼人物啊。”他恨鐵不成鋼地嘆氣,“你看你這一跑,萬一讓我師姐瞧上了華復那個虛情假意的偽君子怎麼辦?”

說起來他兩肩一耷拉:“瞧上華復也便罷了,竟然跟了個太監。要是被我師父知道,”他正氣凜然地指著蘇不縛,“他老人家一定先殺了你,再殺了那個死太監。”

“華家只想要個兒媳婦,誰娶都一樣。”蘇不縛已經察覺到宋微紋胡攪蠻纏的刻意,隨著他也駐足,皺著眉道,“你與我說這些到底有什麼意思?”

“有什麼意思!意思就是我本來可以做你們華家小舅爺,現在要去做個太監的小舅子,實在痛煞我心!”宋微紋跺腳。

這一跺腳不要緊,忽地一束輕如翼動的聲響,幾不可見的兩撇寒光直衝著他們喉頭而來!

深山之中,老林之間,消失的女子聲再度響起,只不過那悽婉的歌聲換成了清脆銀鈴般的笑聲。

蘇不縛猝然一掌擊在宋微紋肩上,兩人各退數步,只覺喉頭一涼,一記冷風堪堪擦膚而過。

“好陰毒與下作的手段!”蘇不縛啐了一口。

宋微紋卻是從笑聲聽出了端倪,惋惜地深深嘆了口氣:“好好的一個美人,不養在深閨裡舞花弄草,大半夜跑到山裡殺人放火,真是汙了那冰肌玉骨。”

美人的笑聲戛然而止,然而蘇不縛已辨別出她方位所在,一把扯起宋微紋:“追!”

追美人宋微紋樂意至極,而這一次他卻是眉鎖深愁,嘆息連連:“唉唉唉,追上去我怕我會痛心而死啊。”

“痛你娘個頭!”蘇不縛再好的涵養也禁不住破口大罵。

幾個並步,兩人卻是直接偏離了石道,往著左斜方的幽徑裡躥去。蘇不縛腳下疾奔,腦中卻時刻警惕,以防重現方才那一幕。然而對方卻似乎沒有再糾纏下去的意思,密林中只聞他們颯颯的穿梭聲。狂奔頃刻,面前出現一道岔路,稍一猶疑卻見宋微紋舉步竟朝著兩條路中間的樹中鑽去。

“這是?”蘇不縛怔然。

“兩邊都是死路,走哪一條明年的今日我兩的墳頭草就有你高了。”宋微紋步履奇快,眨眼間聲音已渺渺傳來。

他對此地似乎極為熟悉,蘇不縛跟著他左轉右鑽,站定時面前是一棟煊煊赫赫的樓殿,獨門獨棟,乍看黯淡無光,近瞧寸土寸磚皆是雕琢精細,妙不可言。

“蘇兄。”宋微紋難得一臉鄭重,“待會你可得扶我一把。”

蘇不縛冷眼看他,他撫撫額:“我怕我會嚇暈。”

“你竟會被嚇暈?”蘇不縛嗤笑。

宋微紋喃喃道:“鬼中之鬼,莫非羅剎,女羅剎尤其可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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驟然心驚地一抖,秦慢筆下的字歪了半撇,寫了一整頁的賀帖算是徹底報廢了。雍闕進來的時候就見她咬著唇呆呆看著字帖,乖巧得鑽進人心裡止不住地憐惜與疼愛。

她和其他聰明的女子不一樣,她的聰慧從不顯山露水,或許是故意藏拙,或許是為了自保已經習慣使然。可能是喜歡了一個人,不論藏拙也好,伶俐也罷,總是得了他心意的。

秦慢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他,訕訕將廢紙團起來仍到一旁:“你來啦。”

“霍安說了一日都泡在書房裡,怎麼,突然有閒情鑽研書法了?”他將廢紙團撿起撥開一看,卻是稍稍驚訝。秦慢一直說自己出身江湖,可這一手小楷卻比得上京中任何一個王侯貴胄家的小姐,清逸飄然卻神魂暗藏,他不由讚歎,“有衛夫人的風采。”

秦慢被他誇得不好意思,將紙奪去三兩下撕了:“許久不拿筆,都快忘記怎麼寫字了。”

看著碎紙雍闕心裡覺得惋惜,更是有些抑抑,不想讓他看見字跡明顯是還有所保留。她是個迷,他花盡心思解到現在,仍然不能窺視其中一半,這對於陷入情愛中的他來說未免太過不公。一面覺著不公,一面他又給她找合適的解釋,一個人把自己保護得密不透風無非是過去曾受過重創。

這個設想他早就動過,江湖其實同朝堂沒什麼兩分,恩怨興衰潮起潮落。就算改投換面,脫胎換骨地重來,總有一些是烙印在骨子裡難以磨滅的。就像在宮闈中那驚鴻一瞥,令他心悸又心驚。如此一想,那麼著手的落腳點就狹窄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