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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督主有令

宮娥擰了帕子小心地伺候他擦了臉和手,覷覷他的神色:“陛下,您今兒和雍廠臣說得話是真的嗎?”

他來了興致:“你說得是哪一句?”

“就是……就是,讓秦姑娘多進宮走動走動。”

她從小跟在他身邊,不說和李幸一樣是他肚子裡的蛔蟲,但他一開口多少也知道點意思。皇帝登基打著忙於政事的旗號,推拒了諸多大臣的女兒,宮裡也就一後兩妃,冷清倒也清淨。但雍闕一回來,他突然開了那個口,有些事情一旦開了先例就有二有三再攔不得了。

“怎麼著,小若你不喜歡那個秦姑娘?”皇帝笑問。

宮娥將他的外衫褪去,圓圓的臉蛋皺巴巴的:“也不算不喜歡,奴婢只是覺得那姑娘看似無害但是精明得厲害,何況是雍闕帶在身邊的人,居心也難測。”

“精明好,不精明怎麼和別人抖,又怎麼和雍闕鬥。”皇帝攏了攏雪白的袖口,望了眼廊下爭相奪食的金鱗,“這宮裡啊靜得太久,有的時候朕都彷彿覺得大行皇帝的魂還飄在上面……”

他突然住了口,擺擺首,往內寢裡走去:“歇了,過個半個時辰就叫朕起來。”

小若心一驚,連忙道了個好字,皇帝這口氣十拿九穩是瞧上秦慢了。以秦慢的姿色甚至多年前的過往未必能入皇帝的眼,可她偏生是雍闕的人。也不知道是和那位權臣置氣還是要繼續給他立威,橫豎別的地方拿捏不到,要那位爺真是對秦慢上了心思,那這一刀可真夠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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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宮裡一趟,再出來時雍闕遠沒了久別歸故里的淡淡欣喜,從上馬車起他的眉頭不由自主地鎖著。

秦慢左看看街,右看看市,一回頭見著煞著臉的雍闕噓得就噤了聲。過了會她還是沒能受得了墳塋裡般死寂的氣氛,小聲問:“督主,陛下和您說什麼了?”

雍闕瞥開眼角,卻做他言:“別您啊您的了,聽得怪累的。我有名有姓,你們江湖人不都是直呼其名嗎,直接叫著我的名字來。”

“那多不好意思,多失禮啊。”秦慢連連推就,小臉上一點不好意思都沒看出來。

“得了,”雍闕一掌拍在那張虛偽的臉蛋兒上,“你覺得皇帝會對我說什麼?”

轉眼問題又拋回給了她,秦慢認真思考了一下:“是西廠的事?”

雍闕搖頭。

“那是批紅權的事?”

雍闕還是搖頭。

秦慢慢吞吞地說:“那……是我的事?”

雍闕霍然睜開眼,一雙鳳眸裡精光畢現,然而卻是一閃而逝,他帶著似苦笑問道:“我本以為你不論是什麼來歷,綠林劫匪也好,魔道妖邪也罷,哪一樣我都是能擺平的。可萬萬沒想到,你竟和當今聖上有著前塵舊事的瓜葛。”

他壓低的聲音像擦過磁石的火星,暗藏著星星點點的試探與慎重:“你老實告訴咱家,你究竟是什麼人?否則,連我也救不了你了!”

秦慢愣被他唬得一怔,結結巴巴道:“其實,我並非有意隱瞞。我當年確實也沒有猜到他的來頭那麼大。”

本也不是什麼值得遮掩的往事,她一五一十地將宋微紋調戲不成反踢到鐵板的舊事一口氣說了個乾淨。

反正不是她丟臉,說了又何妨。

倒是雍闕聽得臉上五顏六色好一陣變化,最後長長吁出口氣,複雜地看著她道:“有的時候我真不知道是你是傻,還是聰明,明知道對方來歷不凡還敢貿然夜半叩門將人給劫出來。”他忽然緊緊一把握住她的手,“你可知道東廠裡的人個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你運氣好,那時候的皇帝是個不受重視的病弱皇子,跟前沒有得力人。要是碰到了咱家……”

“啊?”秦慢被他嚇了一大跳,諾諾道,“督主會殺了我?”

何止是會殺了,指不定把她那小小的上清山給滅了都可能。

他說得狠辣,但是語氣裡透露出的一點關心還是讓秦慢喜滋滋的,暖聲道:“這不是沒遇到督主你嘛。”

她說得高興,但可知道他心裡的五味成雜。如果讓他選,寧願當年是他先遇到的她,也不會有現在的糾結。今時今日,他的身份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那也是個奴才,逃脫不了被那一人擺佈的命運。

秦慢看著自己攥得有些發紅的手,她沒有抽開而是輕聲道:“何況督主帶我回來不就是為了今日嗎?”

雍闕的眼神尖了尖,這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像被秦慢看了個透徹分明,他緩緩地收攏手臂將她一寸寸拉近,近到兩人之間四目相對,清晰地映出彼此的影子:“為了今日什麼?”

被這麼一個美人,在這麼近的距離逼視,秦慢還是有一絲心慌的。雍闕的眼睛像是傳聞中海妖的雙眼,光一眼就足以定得她動彈不得,彷彿要將她拖入深淵。

她的身體動不得,腦子倒還算清醒,慢吞吞著說:“人無完人,凡人皆有所缺,何況是督主這樣位高權重,聲勢蓋主的人。如果是其他臣子,皇帝可以用權用位用女人或者是他們的女兒來把持他們。可是這些督主您都有了,這樣一個完人擺放在皇帝面前,無疑是告訴他,此人留不得。”

雍闕的手握得愈發緊了,似是要將攥入自己的骨肉裡一般,他咬了咬:“你繼續說。”

秦慢眨眨眼:“所以督主您就將我帶回來了啊,您是在告訴皇帝,陛下您看吧我也是有軟肋的也是有在意的人的。所以,您不必太忌憚我,若真想動我就先動我這根軟肋吧。”

雍闕不知道是被她氣笑了,還是被原來打著這注意的自己氣笑了,搬起石頭砸自己腳大抵不過如此了,他甚至贊成點了點頭,不無譏諷道:“看來你並不是傻,而真是生了一雙慧眼。”

許多話一旦說破氣氛難免陷入僵持之中,外頭喧譁的街市聲已經全然沒有辦法入兩人的耳中了。秦慢其實心裡並不如表面上的鎮靜,雍闕握著她的那隻手像灼熱的火炭烤著她的面板像要烙進自己的心裡,她不明白這種感覺為何而來,故而令她心慌,慌得想要離開這輛馬車,離開這個危險的男人。

雍闕咬牙切齒地盯了她半晌,最終他漸漸鬆緩了神色,可是卻沒鬆開她的手,而是輕輕提起那隻瘦巴巴的小手放在嘴唇邊來回摩挲了一下,然後出其不意狠狠咬了一口,衝她一笑:“你說得很對,你就是我的軟肋,別人捅你一刀我便痛徹心扉。所以你放心,我會好好護著你,和護著自己心肝兒一樣滴水不漏地護著。”

秦慢五神俱震,似幾束天雷轟轟烈烈地在她的靈臺上炸開又劈過。雍闕說這番話的時候是笑著的,可笑得她毛骨悚然,面前的這個人已徹頭徹尾地不再像人,而是他養得那條白蟒,妖異得吐著信子隨時等著將她吞噬殆盡。

她哆哆嗦嗦地想抽出口,可是他握得那樣緊。她的反應落在他眼裡十分滿意,最後他流連地摸了摸她白慘慘的臉蛋兒:“都說了別再督主督主的叫著,回了府後要麼叫老爺要麼直接喚名兒,否則落實了皇帝的想法你可就要永永遠遠地困在那座不見天日的皇城裡,什麼江湖逍遙,天高雲淡你都再見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