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頁

作品:《督主有令

“呃……”

諸人面面相覷,孫渺站出來道:“秦姑娘說是累了,就回客房休息去了。”

蕭翎怔了一下,默然片刻道:“我去看看阿瑜。”

秦慢一人拖拖拉拉地走在石子小路上,蕭翎喜竹,偌大個王府裡隨處都種滿了葳葳蕤蕤的長竹,白天看著清爽雅緻,到了晚間風一吹卻顯得鬱郁森森,些許慎人。她怕黑又怕鬼,所以臨走前特意找了個和氣的侍女要個燈籠,小小的燈籠提在手心裡搖搖晃晃,背後歡鬧的人聲漸行漸遠,她走得還是有點兒害怕。

她與別人不同,別人害怕走得會快,她害怕反倒疑神疑鬼走得更慢些,以至於始終沒看到熟悉的院落讓她以為自己是否走錯了路。

正懷疑著時,沉沉的夜色裡突地響起一束模糊的慘叫,嚇得她手一抖差點將燈籠丟了。那聲慘叫來得突兀,去得也突兀,瞬間飄散在夜色之中,快得像種錯覺。

秦慢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咽咽口水繼續拖著她小慢步使勁向前走,走了一截前方飄起一點燈火,幽幽晃晃,怵得她頭皮一麻。

那點燈火像是看到了她,定定地懸在數丈外不動不移,秦慢戰戰兢兢地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就聽見竹間一聲清喝:“磨蹭什麼!要叫咱家等多久?”

秦慢咦了下,趕緊加快腳步過去。

烏泱泱竹影下一片秀影怡然佇立,單袍廣袖,如墨青絲鬆散地束於背後,薄薄的嘴角微揚,似笑非笑地像在嘲弄她的膽小:“好久前就聽到你的腳步聲,走得這樣慢。”

見了熟人秦慢自然喜上顏開,一蹦三跳地過去,仰面道:“督主專門等我的?”

雍闕不鹹不淡地乜了她一眼,轉身就走:“順路罷了。”

秦慢東張西望了一下,這裡似乎離關押千人一面的牢房確實不遠,她拍拍胸脯道:“督主,方才您聽到什麼怪叫聲了沒!好嚇人的!”

“他死了。”

“嚇!”秦慢瞪圓眼睛。

雍闕沒理會她的大驚小怪,信步閒庭地往前走著,白玉似的臉上也沒見著什麼惱色。兩人一前一後默默走了一段,雍闕聽她罕見地沒有繼續念念叨叨,心中有異,淡淡瞥過眼去:“累了?”

那張臉上的氣色委實不算多好,秦慢無精打采地點點頭,身子晃晃悠悠的。她是個普通人,普通人總是會累的,況且她甚至還不及普通人。

身邊的人越走越慢,步子越來越沉,突然他的袖子被人牽了牽。

他側過頭去,小臉慘白得像張紙,她可憐兮兮道:“督主,我走不動了……您能不能揹我?”

“……”

☆、 【肆拾】安睡

雍闕竟是有一剎的茫然無措。

天曉得,從他坐上這個位子有多久沒有人敢這麼趾高氣揚地命令他了!

也不對,她的口吻乃至神情都是哀求的,楚楚可憐地求著手掌司禮監與東廠錦衣衛的督公屈尊紆貴去揹她!

夜色如水,一彎新月爬在雲朵兒裡偷偷地瞧著地上的人。

他面色冷淡地立在那,一顆謀算萬千的七竅心思一時間竟拿不出一個辦法來。兩人大眼瞪小眼了一會,秦慢見他無動於衷垂下眼瞼,難過得讓他都難以挪動拂袖而去的步子。

這樣總不是個辦法,左右在這王府裡演了這麼多天的戲,再擺上一場似乎也沒什麼出格的地方。他斟酌著剛想開個口,秦慢動了動,看情形是認了命老老實實地自己走了,雍闕才抬起的手僵在身側,自己都沒發覺自己心頭滑過一絲失落。

然而,下一瞬證明了他將秦慢想得還是太簡單了些。

秦慢是動了,卻是慢慢蹲下來捂著臉開始哭,哭得傷心,哭得委屈,哭得抽抽搭搭:“我就是走不動了,就是走不動了!我累了,好累好累的……”

“……”

雍闕完全驚怔住了,他不明白方才還好好的一個人怎麼一言不合說哭就哭了起來!他頭大成了兩個,他能面對千軍萬馬不改面色分毫,也能十步一殺手刃千人,可對著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的秦慢他竟找不出一絲應對的頭緒來。

她哭得他頭大如鬥,哭得她心煩意亂,哭得他忍不可忍將人拎了起來,拎起來躑躅一瞬乾脆直接抱在了懷裡,懷裡人的哭聲戛然而止。從沒折腰抱過人的雍闕手法生疏得緊,雙臂箍得像個鐵桶,秦慢呆了呆後不舒服地扭了扭腰,聲如蚊吶:“膈得慌……”

雍闕只想把她給摔下去!大步向前的他猛地頓住了步子,低頭冷冷地看著她。

秦慢倏地噤聲,乖乖地以一種極不舒服的姿態蜷縮在他的臂彎裡。只是安分了沒片刻她悄悄地動了動腿,見雍闕並不異色後她又大著膽子轉了轉肩,和只泥鰍似的擰半天終於調整了個十分適宜的位置,安然閉上眼來。

“……”夜幕掩蓋了雍闕的臉色,否則叫秦慢看見一定當即嚇得滾到地上去。

他竟然相信了她會累得走不動!她是去治病又不是殺人越貨!狗膽包天騙他也罷,竟還在挑三揀四地在他懷裡扭成了個麻花!

飯菜在桌上擺了多久,霍安就在門口望穿秋水等了多久,終於等到一抹熟悉身影穿花過廊而來,他欣喜迎了沒兩步下巴差點掉在了地上:“督督督督??”

雍闕不應他,冷硬著臉色風一樣地從他身邊大步走過,徑自往了內室而去。

霍安條件反射自發跟上去兩步,隨即如夢初醒地站住了腳步,重重給自己甩了一耳光,啐了一句:“沒長心眼的東西,這時候跟過去討鞭子吃麼!”

雍闕一腳蹬開門,將人抱到內寢,眼睛沒眨甩手就要往床上扔,脫手而出時他緩了一緩。

懷中人鼻息輕微均勻,連帶著他踹門這樣的大動作都沒動彈分毫。他知道她睡著了,而且睡得很深。他以為剛才她是在騙他,可此刻她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她是真的累了,累極了……

抿了下嘴角,雍闕將人擱在了床上,脫掉繡鞋,拉上被面。在他剛進宮時這種伺候人的事他沒少幹,起初他被分在皇子所裡做著最低等的活計,後來入了東廠在煉獄裡打滾了數年直到今日,他以為自己已經忘記是如何彎下身腰服侍一個人,可現在他發現有些事情可能一輩子都忘不掉。只不過今時今日想起,與當初的心態大不一樣了。

曾經以為百般煎熬的苦難與屈辱,在現在的他眼裡都變得風輕雲淡,羞辱他的人已經死得差不多了,要他伺候的人也多半被他踩在腳下。正因他體會到了權力的美妙,放手變得奢侈而不甘。

躺在床上的秦慢睡得憨熟,她睡相很好,動也不動。雍闕靜靜地坐在床沿看了一會,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如此,大概是他也累了吧,一想到要回去那座金碧輝煌的皇宮之中他既是興奮又有絲莫名的疲倦。

她口口聲聲地將江湖掛在嘴邊,雍闕嗤之以鼻,八成連她自己都不知江湖究竟是什麼又在哪裡,但是她將自己活得快意自在,或許她本身就是自己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