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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糖偶

大概是久別此地,我有些水土不服,到了夜間竟被鬼壓床發了噩夢。我夢見一個白髮白麵白衣的鬼影站在我窗外,幽幽冷冷地看著我,看得迷糊中的我渾身發毛。待拼盡全力掙扎醒來,哆哆嗦嗦地抓著被子伸出一寸腦袋看過去,窗戶嚴嚴實實地扣好,連絲縫兒都沒漏,哪裡有什麼男鬼。

我噓出一口氣,一覺睡到大天明。翌日用了早膳,我帶著江春在縣中轉了一圈,多少年過去,西山縣卻是沒有多大改變,仍舊是我與阿肆相依為命的小縣城。想起阿肆我不禁唏噓不已,不覺間就走到了我撿到他的西山腳下,再往上就是我初初醒來的山洞。

最近抒情多了,重回故地又難免心中感慨,就又吭哧吭哧地往上爬,想去醒來的山洞追憶過往。

真別說,紀琛這回給我做的這具蓮藕身軀比上一具得力許多,而且在這三年間竟愈發好使,致使我經常忘記自己不是個人……

到了洞口我比較驚奇,過了這麼多年竟然沒有被荒草掩蓋,甚至可以稱得上清爽。江春不解,不明白我為何對著一個破山洞長吁短嘆,我唉地一聲嘆口氣只能告訴他:“這,是個有故事的山洞!”

江春盯了半天,嘀咕道:“沒看出哪裡有故事啊?”

確定洞中沒有野獸駐紮後,我又往裡走了兩步,剛一踏進去脖子一涼,像有什麼涼涼地盯著我一樣,如同昨晚的感覺一模一樣,我猛地回頭,什麼都沒看到反倒嚇了江春一大跳:“陛,陛下怎麼著了??”

這感覺不大對,我心裡有點發毛,覺著自己可能撞見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越想越覺得這深山老林裡鬼影幢幢,烏鴉嘶鳴,很是詭譎……於是立即取消故地重遊的打算,帶著江春兒匆匆退出山洞,退出山洞的頃刻眼角掃到什麼。只是一眼,似乎是塊木頭楔子,沒做多想,慌慌張張地就往山下而去。

大概真的是此次出門真得沒有燒香,衝撞了哪路大神,才走到山腰,腳一趔趄,踩了個空。在江春的驚呼聲中我身子陡然一空,覺著自己就和個破布口袋一樣摔了下去。

摔下去的那一剎那,我又感覺到了那種被注視的奇異感覺,我心中冷笑,看你還不出來。

結果,真的什麼都沒出來,我實打實,摔了個狗□□!!

你狠!

垂頭喪氣地在床上休養了數日自己扭著的腰,躺到最後自己想見的人仍沒出現,至此我才隱約明白過來,他是真得不願意見我了。

我捧著一腔肺腑千里迢迢尋來,甚至為日後做了諸多打算,可他卻選擇了避而不見。這個結局,早在三年前我就應該知道。

蕭四回信也在此時飛來,他說:“陛下,此行應了執念,擇日早回。”

是啊,紀琛是我深埋在心中的執念,他在很早之前駐紮在我心裡,經過歲月的發酵,在我沒有發覺的時候膨脹在我心中的每一個角落。我不願去面對他,因為未來許多的不確定及兩人間的溝壑讓我不敢去面對今時今日的局面。

可他終究還是選擇了離開,離開後又選擇了訣別。

他或許近在我咫尺,可一個不見讓咫尺變成天涯,心灰意冷的我決定也是時候了一了自己這個執念。

沒多做停留,我與江春悄然而來,又悄然而去。離去時我回首望著西山縣,突然跳下馬車對著來路破口大罵:“紀琛,你個負心人!你悖德忘倫,玩弄親侄女,□□去吧!!!!”

江春:“……”

路人:“……”

所有人被我的英雄氣魄所震住,我一鼓作氣甩出包袱裡大大小小的玩偶丟到地上,決然上了馬車:“走!”

無人出聲,無人出面,無人用病懨懨,有氣無力的聲音低喝我:“紀糖你敢!!!”

上了馬車的瞬間,我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撕心裂肺地哭到了下一個驛站,哭累了的我倒頭就睡,睡夢裡我又朦朦朧朧瞧見了那個白麵鬼,只不過這一次他飄得近了一些。

我倏地睜開眼,一把抓住懸在我面上的手,被抓的人很冷靜,只是眸中一閃而逝一絲猝不及防的尷尬,他淡淡說:“我就知道你沒睡。”

我看著白髮披肩,恍似一夜之間荒蕪了數十載歲月的男人,喉嚨裡被什麼堵得嚴嚴實實,一個字也蹦不出來。

“你不是走了!你不是不要我了麼!你還來看我做什麼!你滾啊!”

他平靜地看著我,我的聲音逐漸放低,因為他的眼神讓我又陌生又害怕。這樣死寂如水的眼神我從沒在紀琛這個人的眼中看到過。那樣的平靜而沒有波折,再也尋不到曾經的一絲熱切。

他說:“哦,那我滾了。”

我:“……”

說完他真就站起身,寬敞的白袍晃盪在他身上,單薄得像一片紙。目瞪口呆之下我不覺厲聲道:“紀琛!”

他順遂地站住了,回頭繼續用那種死人一樣的眼神看我,我腦子一熱:“留下侍寢”

“……”他刻板到麻木的臉龐終於裂開了一條縫,就和看個怪物一樣。

我邊在內心狠狠抽自己那張沒縫的嘴,邊硬著頭皮冷硬看他:“這是聖旨。”

最終紀琛還是留了下來,他坐在床邊上上下下地打量我,好久才攏攏衣襟用不遜於我的冷硬口氣道:“你變了許多。”

“彼此彼此。”當真將人留下來後我心裡小鼓敲得咚咚響,手指繞呀繞,總不能……真讓紀琛侍寢吧??

“我活不久了,留下來做什麼,圖做傷心罷了。”他背對著我坐在床邊,僅能瞧見的一片側臉上神情冷漠,彷彿說得不是自己的生死,他忽而輕輕笑了笑,看看自己的白髮,“我說錯了,你傷不傷心還是另外一回事,畢竟是做皇帝的人,哪有那麼多愁善感。”

他的這副鬼樣子莫名就讓我惱了起來,氣氛僵硬地互相坐了一會我想說什麼,可是看著宛如潭死水的他突然就是去了所有的力氣,我說:“你走吧。”他抬眸淡淡看我一眼,我倒回床上,閉上眼不再看他,“既然相見生厭,那你就走吧。”

半晌,屋中毫無動靜,就在我心煩意亂地想要看看他到底想幹什麼時,忽然一隻微涼的手輕顫著拂過我的臉龐,像碰觸著失而復得的珍貴寶物一般。

他說:“糖糖。”

才努力收回去的眼淚又一次衝出了眼眶,我死死閉著眼,而那微涼的指尖抹去我眼角淚水,他哽咽著慢慢抱住我:“糖糖……我的糖糖……”

他的雙手插入我腦後的髮間,將我緊緊地摟入懷中,彷彿要將我摟入骨血中一般,緊得我發疼,更讓我淚水肆意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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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琛隨我回了帝都,雖然在短短三年間他容顏憔悴,烏髮染成華髮,但精心打理之後仍是通身的氣度不凡。不出我所料,甫一回去,滿朝文武的諫言如潮水一樣湧來,百官們慷慨激昂地痛斥了我這種幹皇帝幹到一半突發奇想跑出去微服私訪的任性行為。我深刻地向大家檢討了自己這種不顧大局的冒失舉動,同時向在場所有一直來十分關心我婚姻大事的他們宣佈了一個喜訊——那就是陛下我痛定思痛,決定立皇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