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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糖偶

他說:“不論做偶做人皆要放寬心哪。”

這個老禿驢總是喜歡與我討論一些深奧的人生哲學,一旦開啟話頭便如綿綿江水滔滔不絕:“不必太計較得失,得未必是得,失未必是失。失去未嘗不是一種得到,得到又未嘗不是一種失去。”

“得未必是得,失未必是失。”喃喃絮語猶如咒語一般縈繞在耳邊揮之不去,我心煩難耐地翻身拍向他,冥冥之中驟然間睜開一雙精光乍現的眼睛,他問:“你究竟是誰?”

驚醒剎那脊椎之間猶如無數尖針密密麻麻地插入骨節之中,刺得我忍不住一聲痛呼,冰冷的空氣大口大口地灌入肺腑裡。

“糖糖!”身邊本應熟睡之人一個激靈翻坐起身,一把將我摟入懷中,“怎麼了?可是哪裡不適?給我看看?”

說著一隻手毫無顧忌地掀開我中衣,探入其中。

“……”疼痛緩解了的我默默開啟那隻摸來摸去不安分的爪子。

他竟還一臉正氣凜然地斥責我:“我是在給你檢查身體,你竟還打我?”

我本欲嘲諷他,但看他神色確實不似嬉鬧,裹在被中悶悶道:“沒什麼,大概是哪裡扭到了。你也知道,這具身體沒有你們活人那麼靈活。”

話音未落紀琛已經卷起袖子,擰著眉道:“所以說更應時時探查,以好及時排除弊病。”

“……”他說得似乎也有那麼點道理,雖然我仍是對他的人品半信半疑但在他一臉“皇叔我是為你身體著想你不要想太多哦”的嚴肅認真之下,我猶猶豫豫地任他將自己按在了榻上,掀開了衣裳後襬。

紀琛的氣息一直很平穩,紀琛的動作也一直很輕柔,紀琛的手掌觸控得也很有規矩,以至於我努力說服催眠自己“我是個偶我是個偶,他只不過是在給我調節身體,而不是猥……”,在他第三次“不小心”從我某個部位邊際滑過時我忍無可忍地側過頭去:“紀琛!”

他看向我的眼神很無辜,詫異問道:“怎麼,我弄痛你了嗎?”

純良到無害的眼神令我難以將他想得太過不堪,疑神疑鬼地趴回時我突然想到,這樣一種純潔得人神共憤的表情怎麼可能會出現紀琛臉上了!

他丫的分明是隻裝小白兔的大尾巴狼呢!我抓起枕頭,狠狠地朝著他砸去……

以我的身手砸中紀琛明顯是天方夜譚,但他也就此悻悻收手意猶未盡地看看自己的手心,比劃了一下,砸吧下嘴:“紀糖,我最後悔的,可能是把你某個地方調小了些……”

“閉嘴!”惱羞成怒的我。

鬧過之後兩人皆無睡意,窗上映出的天色朦朦朧朧,看上去離五更天快近了。紀琛的宅邸在皇城東側的一個僻靜地,除卻風搖樹杈的颯颯聲便只有遙遙的更漏劃破帝都夜空隱約傳來。我伏在枕頭上裝睡,其實是壓根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身旁的那個男人,說實話在感情這方面我相信從以前到現在我都是一個小白,否則以那時候我的智商我不信真對紀琛有意思卻到現在還沒弄到手……不,敞開心扉。這種兩人共處一室並且同床共枕的時刻更是前所未有,加之紀琛方才略帶暗示性的一番碰觸,總之,總之,我害羞啦!

因為害羞,所以我只能選擇裝睡去逃避他在暗色裡炯炯有神的眼睛。可能是看我不理他,一個人太無聊了紀琛下了床去,不到片刻後又折返了過來,窸窸窣窣放下了一些東西。我心癢得難耐想偷偷瞄一眼,卻感到他靠近過來身軀上的溫度,暖烘烘的,瞬間嚇得趕緊閉上眼。

他拎起了我的頭髮,拿起豎子一寸寸豎著,梳了一小會他停下來似乎捏著我一縷發比劃著什麼,然後又繼續梳弄起來。

我想起古人閨房之中常以畫眉梳妝作為情趣,心裡有點小羞澀又有點小喜悅,鼓鼓勇氣睜開眼果真見他全神貫注地執梳與我梳髮,觸及我的目光他繾綣而輕柔地衝我笑了笑,那一笑彷彿點燃了我心間千樹花火,忽然眼圈有點酸有點腫。

喃喃張開嘴,他卻放下梳子神態自若地拿起一疊衣裙:“這是我早為你準備的衣裳,以前想給你試試沒成想人不見了,現在要不試試看?這套不喜歡,還有這套……”他舉止優雅地在一堆款式顏色各異的襦裙裡挑來挑去……

我:“……”

你這個變態!!!

正當我第二次拿起枕頭時,安靜的帝都夜幕裡忽然猶如炸開了鍋一般,逐漸多起來的火光將整個夜空照亮得猶如白晝。

“王爺,國舅爺死了。”

本應看守在家中的言喻死了??

☆、

因私吞公田一案,言喻理應被林燁率領的禁軍看守自己府邸之中。初一宮宴之上,為顧全皇奶奶的心情我還特意讓人將他看押進宮裡與之見了一面。我這個舅舅哪裡都不好,唯一值得稱讚可能就是心寬……

任誰犯了那麼一樁大案,也不可能像他一樣,隔了幾天不見生生圓潤了兩三圈。在林燁給我彙報他在府邸的種種事項裡,每日裡不是鼓瑟吹笙就是和自家小妾捉貓貓躲迷藏,但凡有人來拜訪還沒等林燁盤問他自個兒先一步將人拒之門外,理由是:太忙,不見!

太忙……

林燁彙報完面對我茫然的眼神,抿了抿嘴角隱忍再三終是忍不住道:“國舅爺,確實,挺忙的。”

可不是嗎,難得新正被放出府進宮放放風,那神情就好似千刀萬剮似的不樂意和委屈啊!給太后磕了頭後出了殿來,見了我捧著個大肚子吭哧吭哧一屁股坐到我旁邊,擦擦額頭的汗粗聲粗氣道:“糖糖啊!我看太后他老人家挺好,你沒事將我拖出來做啥子哦!”

“……”你這話說得非得太后她老人家有個萬一才能請動您老人家出山嗎?看他那絲毫沒有“我犯了這麼大罪過該如何是好”的慚愧,我心頭彷彿有無數咆哮的羊駝撒丫狂奔而過,捧著那顆被踐踏了無數次的心我默默給自己剝了個橘子:“舅舅,這幾天你想好了嗎?”

“想啥呀!有啥好想的!”他也給自己剝了個橘子,殿外延伸出的灰黑屋簷上掛著一根根一尺來長的冰錐子,零碎的雪花散舞在沒有溫度的陽光裡,“人活這一輩子啥都不能多想,尤其是像老子這樣做官的,多想多錯,多錯那就得早死。”

可以現在的情形你啥也不想,也得早死啊!

“糖糖啊,不是舅舅說你,”他噗呲一聲咬碎了一瓣橘子,囫圇吞下後舔了舔肥肥的手指,“在這個宮裡,要麼活得沒心沒肺,這樣死也死得暢快;要麼就活得比誰都有心有肺,你永遠不知道……”他輕輕低低地嘆了口氣,“這人心啊到底有多黑。誰也不要相信,糖糖。”

悶悶吃著橘子的我手指一頓,詫然抬頭看去時只見到他霍然站起來的背影:“喲!起風了,快下雪了啊。”他哼哼唧唧地走入逐漸密集的風雪裡,捏著的細細唱腔悠悠揚揚地飄來,“吾也曾鐵馬冰河入夢來,吾也曾金榜揚鞭玉樓臺,久不見那帝臺築下夢魂望幾栽~~阿妹喲莫心焦,鍋鍋這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