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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糖偶

卿和輕輕撥出一口氣:“殿下請。”

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美酒甘醇,飲盡後唇齒留香。卿和衝我嫣然一笑,我也衝她微微一笑,殿中歌舞昇平,殿外菸花如雨,好一幅太平盛世,普天同慶景。

然而半盞茶後殿中的和樂融融為被一道破碎聲所打破,溫熱的液體順著我嘴角流下,有點鹹,也有點腥……

☆、

新正之夜,繼重病不起的皇帝之後我這個皇太女也身中劇毒危在旦夕,於大晉朝內的百官而言,不啻於當頭一記重棒打得他們六神無主。

我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半天,外邊哭聲震天,不曉得人還真以為我掛了咧。如果我仍是有血有肉,今晚一杯毒酒,必已命喪黃泉,坐在奈何橋邊嘆奈何。只可惜毒酒是真,有人下毒也是真,只不過飲酒的是個半真不假的人罷了。

打我回宮之後,總是被動挨打,敵暗我明實在不利。不如藉此機會,順藤摸瓜看能不能找到當年到現在在背後裝神弄鬼之人。

“處理妥當了嗎?”我吐盡口裡血水。

江春看了眼隔欄之外顫顫巍巍提筆寫方子的太醫,聲音壓得和蚊子叫一樣細:“殿下放心吧,劉太醫的嘴是嚴實的,絕不敢漏出隻言片語。下毒之人奴才已經派人去查了,貢進皇宮裡的酒一罈一瓶皆有詳細來路,既然有人在其中動了手腳,就一定會留下蛛絲馬跡。卿和郡主暫時被看押在宗人寺內不得與外接觸,至於各位大人們,東宮的門一關他們想探也探不出個什麼玩意兒來。”

這些早在發現酒中有毒時已一一計劃好,我揮手讓他著手去辦。說來也巧,發現這毒酒純屬偶然。每年年夜皆有光祿寺與宮中的御膳兩家合辦,宴上飲用的御酒也是由光祿寺提前送入膳房中備好。哪想昨日午後膳房中灶門不緊,漏了些火星子出來,引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火災,恰逢我去看望父皇歸來途徑那裡被嘈雜人聲所驚動,便拐過去瞧瞧。

這一瞧就瞧見了搶救出來的一罈罈美酒,隨手拎了一罈看上去與眾不同的酒罈來,嘖了聲道:“這個倒與其他的不太一樣。”

“這是專門貢給殿下所飲的佳釀。”江春忙道,“殿下不愛陳釀好果酒,這是初春嶺南那邊特意採了新鮮材質所釀的新酒,口感甘甜。”

說來也怪我貪嘴,聽了江春所言,當時就心癢難耐命人帶了一罈回去。若不是這般,我也不會因為酒液太過芬芳怡人,不似果酒清甜,心中生疑讓江春暗中找了信得過的太醫來看。所以嘛,從這一件事情看出來紀琛所言不虛,哪怕死而復生,從人到偶,印刻在我生命中的某些例如“疑神疑鬼”的缺點總不會改變。

對了,紀琛的原話是——“狗改不了□□”……

嶺南離帝都十萬八千里,經過驛站無數,更莫說經手的人了。只是這麼不入流的下毒方法實在不太像膽敢偷換皇太女之人的手筆,但不論是不是,江春說得好,偷腥的狐狸總會吐骨頭。

這一夜,人人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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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好些了嗎?醒了嗎?早上進膳了嗎?不行,我要進去看看她!”

“侯爺!小侯爺!我的小祖宗哎,殿下中毒甚深正需要靜養,你闖進去不是添亂嗎?”

“可……”

“別可啦……”

聽見響動的我朝門那邊揚聲喊了一句:“江春,讓長汀進來吧。”

“好啊!你個死太監!殿下不是醒著的嗎!殿下,你還……”

長汀在看到桌上堆成小山的核桃殼後像是被人橫空在胸前掄了一大錘,半晌結結巴巴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殿、殿下,你不是中毒了嗎?”

“中毒就不能吃核桃了嗎?”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繼續專心致志地剝核桃。

長汀糾結了一會“中毒究竟能不能吃核桃”後,默默坐到我對面,神情委屈眼圈通紅:“殿下為什麼要騙人?昨夜長汀都快要嚇死了,”他抹抹眼角,不情願地補了一句,“阿肆也是。”

“我沒有騙你,確實有人給我下毒。”我嘆了口氣。

“那……”長汀小白兔神情迷茫。

這人果真如我之前記載一樣,雖然生在權貴之家,也在這天底下最是紛繁複雜的地方里做官任職,可卻有顆不折不扣的純良心性。一國皇儲在新年伊始出了這麼大的事,正是人人自危、唯恐牽連自身之際,直到現在也只有他一人毫無所顧直闖東宮,哪怕是紀琛……到現在不曾露面,也不曾有過隻言片語傳來……

在昨夜滿殿大亂之時,我依稀記得他遠遠兀自坐著的模樣,所有人不論是真心還是假意各個面色驚慌欲絕,獨他端著酒杯抿唇輕呷,依舊是那個獨身風雨外的清貴王侯,就那麼置身事外地看看著我口湧鮮血,緩緩倒下……

“此事說來話長,你只要知道有人要害我,但我運氣不錯沒被害成就是。你來得正巧,我有些事……”

“豈有此理!!”長汀義憤填膺地打斷了我的話,拍案而起,眼中怒火熊熊,“竟有人如此大逆不道、窮兇極惡之徒,膽敢行刺殿下!簡直狗膽包天,罪不可恕!真是,真是氣死我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半天幽幽道,“從小到大,想殺我的人不少吧。”

他愣了一愣,憤懣的眸子裡光華一點點暗淡下去,“殿下,我知道的,你一直活得很不容易。”他轉過頭去胡亂擦擦眼角淚水,“這句話讓別人聽著一定很可笑,大晉上下除了陛下以外還有誰比殿下你風光,比殿下你體面。可他們都只看得見殿下你監國太女不可一世的榮華尊貴,誰會去在意殿下背後的努力、辛苦?輕徭薄賦的政策是殿下力行主張的,放丁還田也是殿下提出的,因為有了殿下我大晉女子才得走出深閨,與男子同行在街市智商。殿下雖是女兒身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好儲君,所以我不明白也不理解為什麼有人總是處心積慮地想害你。”

“長汀,我有沒有說過你有一顆赤子之心啊。”

他吸吸鼻子,悶悶道:“沒有,殿下總罵我是個笨蛋。”

我咽去喉嚨裡的酸澀,笑道:“如果不是笨蛋,你現在也不會坐在這裡了。好啦,原歸正傳,我確實有事需要你幫忙。”

“殿下,想讓我做什麼?”

“一,幫我出宮;二,替我去國師府看望看望閉關中的國師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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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兔躍金橋。

酉時初刻,我站在城東土橋之上,頭頂殷紅幽燈,腳踏乾裂土塊,橋下枯草沿岸,冷水淙淙,扭曲地映出我一夜未眠的慘白麵龐和兩青中帶黑的眼圈。若非不遠處的東市裡鑼鼓喧天,煙火如晝,我幾近以為自己是個飄蕩在陰陽中間的幽魂怨鬼。

講真,我確實怨氣沖天。這個紀琛約個人,傳個信,裡頭都彎彎繞繞,恨不得在那麼丁點大的紙張上擺出個迷魂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