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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糖偶

眼淚從我眼角滴落,一滴連著一滴,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何而哭,這樣的心境這樣聲嘶力竭的吶喊彷彿曾幾何時我也經歷過……

紀琛臉上的平靜隨著我的淚水而打破,他像是從沒見過我哭一樣,不知所措地撇去我臉上淚痕:“糖糖……”他苦澀地嘆息,“從小到大我只見過你哭過一次,就是先皇后薨逝時……沒想到有生之年,你也能對著我流過一次淚水。”

他忽地笑了起來,竟是從未有過的暢快恣意,我驚呆了:“我,我哭了,你很高興嗎!!!”

“是啊,我很高興。”他抬起我的臉,認真地看著我:“紀糖你給我聽清楚了接下來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他肅然的神情令我不由屏住呼吸,就聽他緩緩道來:“四年之前你的確是為人所害,但那時我遊歷在朝政之外的確也對此一無所知。我只知道你因此身亡,屍身下落不明,”他頓了一頓,瞳眸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之後我想法設法查證此事,卻發現所有線索一夜之間乾乾淨淨斷得乾乾淨淨。朝野上下對此竟然表現得無一人所知。這種情況下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謀害你的人心思極為細密,手段極為乾淨,更令我驚疑的是不久之後皇太女重現朝堂之上,只是從那時起‘你’就因染病常年久居東宮,偶爾在百官及百姓面前露一次臉。”

“既然所有人都不知道,”我乾澀地問,“那你是如何知曉的呢?”

他靜靜地看著我,忽而一笑,俯身慢慢靠近我,直到兩人唇瓣相貼:“不論那張臉龐再如何神似,紀糖,只要你一個眼神,哪怕隔了滄海桑田我亦會認出你來。”

☆、

我的腦中似有高牆轟然坍圮,漫天塵埃模糊了所有的意識,連同呼吸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扼緊。沉浮縹緲之時,眼前的病白麵龐慢慢與殘存思緒裡的一張臉孔逐漸重合:

“紀糖,我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此生不復相見!”

一口冷氣驀地倒吸入肺腑,冰涼一片,理智終於挽回了些許,猛地推開他:“你!你……放肆!”

紀琛伸出舌尖舔了舔沒有血色的唇尖,向來倨傲難以接近的清雅裡帶了一絲詭譎的陰魅:“人如其名,很甜。”

力圖鎮定自若的我被一張充滿血的老臉出賣個乾淨,面紅耳赤半天擠出一句連自己都覺得氣場不足的話來:“你是我皇叔啊……”

“然後呢?”紀琛的反應很平靜。

然後?我不可思議地看他,崩潰道:“我們這是在亂/倫啊!!”

懂不懂什麼叫亂/倫啊!世人唾棄,千刀萬剮浸豬籠噠!!

“哦。”

哦???這算什麼回答?我不接受啊!混亂得找不著北的我踉踉蹌蹌爬起來:“今晚的事就當沒有發生過,你……時辰晚了我派人送皇叔你回去。”

紀琛像是早就料到我的反應,就那麼安靜得像一汪死水一樣地靜靜看著我,直到看得我脊椎發涼不得不回過頭去:“你……”

“我什麼?你不是要趕我走嗎?”紀琛淡淡地問,然後不等我回答,他又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飛快道,“我不走。”

我:“……”

說著他好似表明決心一般,回身在書案裡的櫥櫃搬下一壘書冊,大有通宵夜讀的架勢。

我被他這反客為主的氣魄所鎮住,又為他賭氣般的舉動哭笑不得,拉高了嗓音:“紀琛!我告訴你,別給你三分顏色你就給我開染坊!你從哪來給老子滾哪……”

沒說完的話在霍然開向兩邊的書櫃移動聲中戛然而止,書櫃背後是座盤旋而下的石梯,通往何處一目不能瞭然。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過去的事嗎?”撩衣而下的紀琛回眸看我,眸裡三分挑釁七分說不出的幽深複雜,“我帶你去看看曾經的紀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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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下方有一做旋梯我竟全然不知,更令我大為驚訝的是旋梯下方竟還有一間密室。

密室通風尚好,只是許久未開濃重的黴味衝得人眼疼,眨去眼中乾澀,隨著紀琛點燃的油燈,密室中的情景一點點清晰地映入我眼瞼。

格局不大的石室內呈設簡單,與上面富麗堂皇的東宮截然不同,若東宮宛如天上樓臺,那麼這裡則像萬尺之下寒幽冥域,冷入骨髓。而這裡還有一張床,床上擱著簡單的被褥,我不禁看向紀琛,他看著那方石床極淡地笑了笑:“這裡只有你與曾經的先皇后知道,住在這的人你說能有誰呢?”

我真得難以置信,在溺愛中長大的紀糖會住在這麼個比天牢還艱苦破爛的地方。

“真元二年,也就是你四歲的時候,這座帝都曾經發生了一場震驚全國的叛亂。當時的一個親王串通禁衛軍大統領封鎖城門,逼宮皇城之下。情勢危在旦夕之際,皇后為了保住你將你藏入這石室內。這一藏就是數月之久,大雪封城,帝都有出無進,餓殍遍地,連皇城也無所供給。後來援軍千里馳援而來,帝都之危得解,可那時候皇后竟因驚悸過度,本就薄弱的鳳體也因長時食不果腹孱弱致病,最後駕鶴西去。無人知曉,這座東宮底下還躲著一個小小的你。直到眾人料理叛亂後事才發現皇太女不見所蹤。”紀琛眼中的笑意滿是譏誚,“那時久不進食的你從昏迷中醒來只剩下一口氣,拼著這口氣順著這個臺階一階一階爬了上去。上去之後整個大晉都在慶賀太女殿下死裡逃生,而你見到瘦骨如柴的皇后遺體方知每日所食從何而來。”他拿起石床枕下一頁舊得發黃的薄紙,“開和八年,得孕吾兒,起名糖糖,願其一生不知疾苦不知辛酸不知人心險惡道途坎坷,甘如綿糖。”他嘆息一聲,“世間最慈,莫過母心。”

眼眶算得發疼,沉默良久我啞聲問道“這……都是我告訴你的?”

“是啊,你告訴我的,”紀琛看著這間密室,似想起了許多久遠之事般,“那時的你對我幾乎無所不談,當然……”他神情陡得一變,衝我露出個心驚膽戰的笑容,“太女殿下做任何事都是別有目的,對我,也不例外。”

他這意思是告訴我對他無話不談,是因為想要利用他???曾經“我”別有目的地勾引,咳,接近他,達到某種目的後就果斷過河拆橋拋棄了他,以至於讓本就孤僻成性的六王叔對我愛恨相加?這麼一來,似乎紀琛對我忽冷忽熱的態度似乎都有了解釋。

“我帶你來這裡,就是想告訴你,紀糖。無論曾經發生過什麼,你忘記了什麼,你都是那個一步步從地獄裡爬上去的那個皇太女紀糖,你想要的堅持的從來沒有改變過,那就是成為這個國家未來的天子。”

我怔怔看著他,突然語出驚人:“你不想要做皇帝嗎?”

紀琛乜了我一眼,鄙夷道:“你以為誰都願意坐在那把破椅子上殫精竭慮、任勞任怨,還要時刻擔心自己小命被不知道從哪來的一箭給射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