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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糖偶

但一切皆是茫然,除了我知道自己曾經死過又活了來以外,對於曾經的記憶我再無所知,像一張被抹得乾乾淨淨的白紙。不過這也好,重活一世,活得簡單何嘗不是種幸運呢?

“姐姐你說什麼?”

紀聰天真的聲音令我陡然一醒,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碎碎念出了聲,俄而下意識反問道:“我說了什麼?”

“啊?”

他迷茫看我,我瞪眼望他,兩兩相望,我想找出一點千言萬語的意境來,但不想我這傻弟弟眼中的我馬上換成了案几上的榛子酥……

“哼,兩個傻子。”

不用想,此時出言的只有一人,便是打上車以來就擺著副“我很不高興,你快來哄哄我”的死人臉的紀琛。怪哉,你不高興就不高興,我偏不搭理你!

打定主意無視掉他的我將一碟榛子酥全給了紀聰,在襖枕下摸摸索索想找本書來打發時間,我記得臨上車前帶了本《湯問》當小說看來著的……

摸了半天的手突然被人一攥,袖擺掩蓋下的手心裡因薄汗微微溼潤,扯扯,不動。撩起眼皮看那道貌岸然的人一眼,再扯扯,還沒動。

那頭的紀聰毫無所覺,專心吃他的糕點,恐怕我這個姐姐被他六叔片成片,煮成桂花糖藕恐怕他也只會舉起筷子歡快地叫道:“哦!吃偶啦!”

被握著就被握著吧,反正又不會掉塊肉,我仗著自己老木頭皮厚,裝著淡定樣地用空著的另外一隻手繼續摸,終於給我摸出那本《湯問》來了。正待努力將注意力轉移到書上,忽而被握住的那隻手被人輕輕撓了撓,羽毛似的撫過。我愣了愣,不太確定地看了一眼紀琛,卻見他單手託著腮,神色懨懨地對著窗外不知是思考人生還是在想在隨行的官員中挑個順眼的,娶了他女兒。

為了防止驚動紀聰,我決定還是按兵不動地繼續看書。翻過一頁,袖中的手突然被他捉著輕輕往上一帶,開始一根一根地撥弄著我的指頭。

這動作可太明顯了,我咳嗽了一聲,紀琛沒動彈,反倒是糊了滿嘴芝麻的紀聰抬起頭:“姐姐?”

我盼著這寶貝弟弟趕緊地將紀琛這尊給鬧走,孰料他歪頭看看我又看看紀琛,眨眨眼,和什麼沒發生一樣埋頭吃他的糕點。

“……”

我忍了又忍,然而紀琛得寸進尺,順著我手腕的曲線一路攀延上去,混著清冽水香的呼吸聲也逐漸從旁側貼近在後頸處。幾乎不用回頭,我都知道那張總是枯白如鬼的臉龐近在咫尺。

“教你姐姐讀書呢。”紀琛面不改色訓斥道,“吃你的點心去!”

“哦……”

這世上如果比無恥,紀琛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

我忍耐不下,一個偶的豆腐都吃,還是不是人啦!

才要發作,團滾滾的紀聰突然從身邊冒了出來,不甘受冷落地拉著紀琛的袖子:“你不能只教姐姐一個人讀書啊,”他抹抹鼻涕,順手在紀琛衣上一擦,“聰兒也要被六叔叔抱著讀書嘛~”

紀琛看著掛著清鼻涕的袖子,臉色漆黑如鐵……

同室操戈的慘劇及時被宣佈中途休憩的禮部尚書所打斷,祭天一行人等皆是朝中權貴,各個身嬌肉貴,好容易遇上個歇腳地要麼癱軟不起,要麼互相走動聯絡感情。作為皇太女紀糖,自然是各層官員關心的重點。

這不,一停車,便絡繹不絕有人來,來的第一個就是才放出大牢不久的督指揮使林燁:“殿下,臣有事要啟稟。”

當著官員的面,紀琛不能再教訓紀聰,寡著張冰冷的臉優雅地拖曳袍袖而下。

林燁抱拳:“六王殿下。”

紀琛冷哼了聲,並不看他。

“阿姐,我要尿尿。”紀聰拉拉我。

我頭痛地看著著孩子,紀聰年紀也不小了,要我帶去尿尿肯定是不合適的:“林指揮使你……”

已走出數步的紀琛突然迅速地折返而來,皮笑肉不笑地看著紀聰:“六叔帶你去就好了。”

他那笑容,讓我感覺,這可能是紀聰尿的最後一次尿了……

☆、

“殿下,請移貴步,借一步說話。”

與我所料不差,林燁來找我不為其他,而是為最初紀糖命暗查某事而來。

越過金冠如雲的楊樹林,白堤下江波湯湯,冬日的寒冷彷彿將江水也凍失了顏色。霍然一片水風吹來,冷雖冷,卻煞是提神醒腦。林燁面上陰霾卻沒有被吹走分毫,利目掃過,確定無人他方站近兩步:“殿下,您交由臣所查之事已有了些眉目。”

“說。”

“多年前京中確實來過一個名聲斐然的術士,因為占星卜卦精妙無雙所以曾經被陛下請入宮中,因此也招惹來當時欽天監正監也就是現在的國師蕭四師父的不滿。臣追查下去,卻發現那個術士在入宮後不久就沒了行蹤,也不知是遭人暗害還是意外身亡……”說著說著林燁兩道劍眉快打成了個結,“臣手下的人套了欽天監中的人話,說是有人看見這術士最後見的一個人是……六王。”

六王?怎麼又和紀琛有關?!

先是派江春盯梢六王府,後又有林燁這番說辭,打來京中起就一團亂麻的思路似乎漸漸理出一條線來。線的一頭是失蹤的紀糖,另一頭則拴著她的皇叔紀琛……

林燁剛剛出獄,能打聽到這些已屬不易。我看著他尚顯憔悴的模樣,拍拍肩:“你在獄中受了不少苦,先好好養養身子,這事先不急。”

急也也沒用啊,和我說的效果和對個樹洞吐槽有什麼區別哪,反正我馬上要悄悄地來正如我悄悄地去,揮一揮衣袖,不帶走帝都的一片雲彩兒~

“為殿下分憂,是某將之職!”林燁應得乾脆,臉上神色卻是猶猶豫豫,“殿下近日心情可開朗些了?”

這個問題貌似是他第二次問過了,以我對紀糖的瞭解,此女心性堅毅非常人所能比,連四歲被她娘給爆揍了一頓罰跪小黑屋也硬是一滴眼淚都沒掉,與我這種傻白甜完全不是一個風格的奇女子。能讓林燁再三相問,我略一沉吟,反問道:“那日我真的很失態嗎?”

林燁愣了愣:“呃,臣從未見過殿下那般失魂落魄……”紀糖信任他不是沒原因的,擱別人身上肯定要探究揣摩這個帝國未來主人的心思了,但他不一樣,他撓撓頭,憨憨一笑,“但臣看殿下現在宛然如常,便放下心來了!”

沒腦子就好,事少睡得好。想想,我有多久沒睡個安穩覺了,唉……

打發走了林燁,我一人對著江浪發呆。紀糖、紀琛兩人究竟有什麼過去,單單只是推紀琛下水的舊恨,不至於讓紀糖遭遇殺身大禍吧……

不過,仔細想想紀琛那人的陰陽怪氣,倒也可能為了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和他侄女鬧個不死不休……

揣著一肚子疑惑沿著大堤往上走,眼角突然瞄到不遠處的林間似有金光閃過,不由地走近兩步,發現兩片人影立於堤下江邊,滔滔江水掩蓋了他們的說話聲。可一人的衣裳我卻識得,正是方才帶紀聰去尿尿的紀琛,可與他對話的人卻不是我那弟弟,而是他的侍衛江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