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副主任一個氣結,散會後給本單位所有成員訂購了一套精裝馬列毛概,給他們的思想充電!

散會後第四辦公室全體成員繼續陷入無所事事,渾水摸魚等下班的狀態。每年這個時候,為了過個好年,道門裡各家各派自覺地掃清家門口的魑魅魍魎,排一切不穩定因素,這倒是給了這批官方降妖除魔人員省了不少事。

步蕨手捧保溫杯習慣性地走到大衍堪輿圖前觀望,曾經籠罩在西南角的黑影已盡數散去,薄薄一層生氣緩慢地重新覆蓋在那片土地上。唐晏的生日快到了,九州氣象充盈著蓬勃昂然的生機。流動在地脈之下的陰影有意識避開這段天降福澤、百無禁忌的日子,剩下的幾處黃泉眼多少受到影響,因此全無動靜。

麻煩,步蕨心想。

有人走到他身邊,沒有說話。

步蕨感受到他的侷促,從葉汲出動上交的煙盒裡抽出根菸遞過去:“上次葉汲打你的傷好了嗎?”

那人依舊沉默著,卻接過他的煙,在掌心裡揉了又揉,半天低低喊了句:“二爺。”

“哎。”步蕨清脆地答了聲。

冬無衣喉頭一梗,忽然就不知道說什麼了,近一米九的大漢在步蕨面前竟顯得有些畏手畏腳,半天才又整理好言語:“二爺,我想了很久,葉汲他說得沒錯。”他低著頭,聲音有些哽咽,一字一頓地說,“我是隻白眼狼,不折不扣的白眼狼。”

步蕨卻笑了起來,視線從時刻變動的大衍堪輿圖落在他身上:“葉汲的話聽聽算了,他是為我抱不平,可你們也確實是被我連累到了。這裡頭的因果沒有對錯,太當真就是和自己過不去了。你們能活下來,是最好的果,何必再計較前因。”

“二爺,你真是……”冬無衣狠搓了一把臉,搓去眼角的溼潤,“老樣子,心腸軟。”

“等你活到我這個年紀就能理解我的心態了。”步蕨輕聲感喟,“事事計較,光一個葉汲,我就早被氣死了。”

“……”

幾張桌子開外,葉汲又架上了他那副裝斯文的金絲邊眼鏡,這回他沒搗鼓那些手工製品,而是眯眼瞄著大衍堪輿圖前的兩人。

岐布縮著翅膀在他旁邊嘀嘀咕咕:“我有種直覺,冬無衣在向二爺懺悔同時還在給你編小鞋穿。比如一朵鮮花插牛糞上啦,比如癩蛤/蟆也想吃天鵝肉啦!”

葉汲一巴掌將它扇了下去,“滾你丫的蛋!老子這種荷爾蒙爆棚的硬漢要是癩蛤/蟆,那天底下的男人就是發育沒完全的小蝌蚪!”

岐布鍥而不捨地扇起翅膀撲回原地,桀桀冷笑:“你就嘚瑟吧葉老三,你們家老大知道你色膽包天拱了他清凌凌、嫩生生的二弟弟,不把你劈得連蝌蚪都沒得做。”

葉汲脊樑莫名發涼,不得不正色解釋這個美麗的誤會,“老鳥,我鄭重其事宣告一件事,是老二慧眼識珠,主動挑中了我作為他共度餘生的伴侶。”

岐布回了他一個:“呸!”

“……”

另一頭,冬無衣慎重又委婉地問步蕨:“二爺,你真的和……”

“在一起了,我主動的,沒被迫。”步蕨顯然這幾天被無數個人問過同樣的問題了,回答得又幹脆又果斷。

“……”冬無衣倒吸一口氣,一臉崩潰,“葉老三這老流氓哪裡好啊!”

步蕨想了想:“臉好吧……”

這個回答簡直不能再有力了,受到衝擊的冬無衣默默走回自己工位。他心頭滴血地想近墨者黑果然是有道理的,二爺這才和葉老三處了幾天物件啊,已經墮落到用臉識人的庸俗境界裡了。

冬無衣走後步蕨依然站在大衍堪輿圖前,圖上的風雲變幻落入他眼中,化為旁人看不穿的幽黑墨色。

沒兩分鐘,又有一人慢騰騰地拖著步子挪到他身旁,囁嚅著喚了聲:“師祖……”

“你師父告訴你了?”

沈元悶悶地一連點頭,捏著衣角扭扭捏捏:“師祖,之前是我太放肆,沒大沒小。您老不要和我計較……”

步蕨瞭然地問:“你師父讓你來認罪的?”他嘆了口氣,意興闌珊地說,“以前你師父不是這麼一板一眼無趣的人,他闖得禍不比葉汲少到哪裡。”

沈元本來因為那句“步哥”被沈羨狠狠收拾了一頓,戰戰兢兢地過來,向這個看上去沒比他大多少歲的師祖賠罪。按照他師父的說法,必要的時候還要痛哭流涕磕頭認錯!

現在一聽步蕨提起他師父的黑歷史,被揍服帖的膽子又蠢蠢欲動起來:“師祖,那師父捱過揍嗎?”

“捱過,”步蕨回答得很淡然,“他三個同門裡就數他捱打最多,小錯十鞭,大錯二十鞭,再嚴重點丟後山自生自滅。”

“……”沈元麻木地想,原來暴力毆打徒弟是他們師門的光輝傳統,現在叛出師門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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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水摸魚的時光總過得很快,五點半的下班時間一到,在各種材料裡昏昏欲睡的第四辦公室成員齊齊精神一振,歡脫地丟下紙筆奔向燕城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夜生活。

今天輪到冬無衣和陸和值夜班,陸副主任站在二樓目送撒歡奔走的同事,內心感慨萬分,他們這個單位成立得倉促但經歷了幾次同生共死,現在總算步上正軌,辦公室裡也多了幾分人情味。

冬無衣裹著件不知道從哪掏出來的軍大衣,穿著拖鞋啪嗒啪嗒從衛生間裡放水出來,看到陸和神態慈祥地看著步蕨和葉汲並肩而行的背影,就像一個老父親目送兩個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傻兒子,不禁抖了個激靈:“主任啊,年底單位勞保發啥啊?”

陸和唔了聲:“老幾樣吧,洗髮水、沐浴露毛巾等等。”

“添一樣行不行啊。”

“什麼?”

冬無衣比了個小翅膀的造型:“領導,你懂的。”

陸和看看他粗獷鬍鬚和鐵板似的胸肌,半天,面無表情地點頭:“知道了……”一滴冰涼落在他鼻尖,他疑惑地抬起頭。

只見不久前還陽光普照的天空烏雲密佈,零星白沫伴著北風徐徐落下,他伸手一接,愣在了那,不可思議地說,“下雪了?”

北風過境, 暴雪壓城。

燕城某衚衕的四合院裡,葉汲支起銅鍋添了兩塊碳, 將一盤盤生鮮蔬菜端上桌。兔猻趴在桌邊對著皮薄肉嫩的羔羊片垂涎欲滴, 爪子剛伸出去捱了結結實實一筷子, 葉汲斜睨:“活膩了是吧,也想下鍋?老二, 視窗冷,快過來, 要開鍋了。”

步蕨站在熱氣模糊的菱花窗前,院子裡的藤椅被挪到了屋簷下,鵝毛似的飛雪密密麻麻從天而降,小池塘的邊緣已鑲了一圈白色的圍脖。他看了一會, 才走到桌邊坐下:“這雪下得有點奇怪, 天氣預報明明報了晴天。”

葉汲正攪著麻醬,被步蕨的話逗樂了,嘲道:“步蕨同志, 容我提醒你,你是個神祇,信天氣預報不如信你自己的金口玉言。嘿,別用那眼神看我, 你男人我改邪歸正了,不玩弄天氣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