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瑛的狀態並不比他好上多少,可是他的神色已全然不復方才的恐懼驚慌。現在的他是一個勝利者,一個即將使喚數萬厲鬼亡魂的掌控者,他微笑地看了一眼葉汲,而當他與沈羨對視時,眼中的挑釁沉澱為一種複雜莫測的情緒。

他隨即移開了視線,吃力地撐起身,一步一緩地走到黃泉水的邊沿:“過去的經驗告訴我,這個時候不要多廢話。再說,從哪聽說的,重要嗎?”

青黑的紋章浮現在他掌心裡,黃泉之下,大地顫抖,瀕臨崩潰的“網”終於被一寸寸撕裂開,千軍萬馬的咆哮聲震盪在黃泉之中。

宗瑛一瞬不移地盯著黃泉水,就像一個即將得到新玩具的孩子充滿期待,他欣賞著這一幕,禁不住讚美般地感慨:“神祇的時代終於要過去了。”

“你的思想太落後了,現在早就是科技時代了。”步蕨的聲音在他背後淡淡響起,“還有,將我的紋章傳給你的人,就沒告訴你,黃泉眼裡到底有什麼嗎?”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是二哥耍帥的章節!二哥特別帥!賊雞兒帥!

南方的冬天真的不適合碼字啊~啊~今晚只有一更,明晚雙更。

天太冷了,南方作者懶於手冷……

感應到紋章的黃泉水沸騰到一個不可思議的高度, 快速堆砌的能量擠壓在狹窄的地穴內,形成一個倒鬥型的風暴圈。

連葉汲巋然不動的身形都被拉扯得微微變形, 更別說沈羨了。重若千斤的陰氣壓得他全身骨節發出一節節錯位的摩擦聲, 眼鼻耳七竅裡滲出絲絲血跡。

他捏碎了一張靜氣符, 沒有知覺的五識勉強緩過來少許,甩甩頭他朝風暴中心嘶聲呼喊:“師父!!!”

儼然成了個大型噴泉中心的黃泉眼毫無動靜, 沈羨憤怒地一把揪住葉汲:“你別光看著,想個法子啊!”

“老二不讓我插手, ”葉汲輕輕哼笑了一聲,他將沈羨的手粗魯地摘了下去,打火機一下一下在空氣裡噴出火苗,“大徒弟, 你跟了你師父那麼多年, 卻一點都不瞭解你師父。當他說不讓人插手的時候,你該擔心的不是你師父,而是他的敵人。你師父正在氣頭上, 你還是好好祈禱你的好基友能有個體面死法。”

沈羨怒道:“他不是我好基友!”怒完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居然在這個節骨眼和他爭辯這種廢話。

“哦,對不起。”葉汲沒什麼誠意地道歉,“他只是一個你衝冠一怒斬斷龍脈, 坑了師門祖宗八代,一千八百年後還鬼迷心竅被拐上賊船的路, 人,甲。”

“……”沈羨匪夷所思, 自己的師父究竟看上葉汲哪一點,難道是他獨一無二的賤嗎???

祭壇能立足的地方只剩下不足兩平米,宗瑛和步蕨兩人像飄搖在驚濤海洋裡的孤舟,隨時傾覆在高高濺起的水浪裡。宗瑛手裡的紋章明亮到璀璨,可他的臉色已不復方才的欣喜若狂,鬼獄裡的咆哮聲離地面越來越近,可他無法與它們建立任何聯絡。

步蕨深呼吸了兩口,撐刀搖搖擺擺地站起來,走過去一把抓起他的頭髮,狠狠帶了起來,輕聲說:“看見了嗎?幾滴心頭血是不夠的,哪怕是唐晏、葉汲,黃泉眼裡的東西他們也動不了分毫。”

他的眼睛在泉水昏黃的光澤下冷得像塊堅冰,吸收盡了所有的光線和溫暖,卻沒有反饋給這個世界分毫。

宗瑛渾渾噩噩地響起某本書上一個古老的傳說——泰山府君,炎魔之子。

步蕨抓著他的腦袋,磕向了黃泉水中,最後一塊立足之地也陷落了……

“我去……”黃泉眼裡的兩道模糊聲音消失剎那,葉汲暴跳如雷,跳到一半冷靜下來,隨手拽起衝過去的沈羨,怒吼,“冷靜!”

沈羨看著他滿臉狂暴,和即將推倒東京塔的哥斯拉似的,不知道他是以什麼心態讓別人冷靜的。

“老二不會有事的,我相信他。”葉汲的話更像是對自己說,他轉身在沈羨腦袋上狠颳了一下,“走,跟師爹去準備收拾爛攤子去。”

沈羨不動。

葉汲倏地轉過身,伸出根手指對著他鼻尖:“小子,你聽著。師爹現在心情很不好,不要給我揍死你的機會。鬼獄開了,多耽誤一分鐘就多個窮兇極惡的厲鬼逃出昇天。等你師父從泉眼裡升級回來,看到山城變鬼城,我不揍你,他會滅了你。”

鮮少有人能在葉汲不開玩笑的威脅前容色不變的,沈羨不愧是步蕨的高徒,到這時他還冷靜地分析道:“我師父要揍也先揍死你。”

“……”葉汲很想否認,但又可悲地不得不承認,步蕨追究起來一定會先弄死他。

男人麼,總要承擔起守護妻兒的重擔,雖然這個便宜兒子太特麼操蛋了。

葉汲站在風聲凜冽的山巔。

天穹上,烏雲如蓋、電閃雷鳴;山腳下,遙遠的城市光芒黯淡,一吹即滅。

灰影衝撞陰陽兩界脆弱的界限,猩紅的雙目慢慢浮現在灰色地帶間。

他抽完最後一口煙,利用菸蒂上的那點火光點燃引信,隨手拋起,炸裂的火光帶著硝煙味在風中劃過明亮的軌跡,飛向四面八方。他大聲吆喝了句:“大徒弟!列陣了!”

沈羨對他的風騷做派很不以為然,冷冷道:“我師父不在,你裝逼給誰看?”

葉汲沉默了兩秒,淡定自如道:“你這種千年單身狗懂個屁,要隨時保持良好狀態以便呈現在伴侶面前。學著點,早點嫁出去,省得讓你師父操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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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蕨抓著宗瑛落入黃泉眼的那一刻,他的身體和神智齊齊受到了猛烈的衝擊,極寒之地的泉水本就不是肉體凡胎承受得住。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泉水漫過頭頂,從鼻腔流入到他肺腑裡,浸透血管,肆無忌憚地摧毀這具身體。

這是種非常奇妙的時刻,人介於生死的一線間,得以窺見許多被自己忽略的微小記憶,也可能是幻覺。

就比如現在,他漂浮在渾濁的世界裡,看見了幼小的沈羨、遲樂,還有總是找他抱抱的楚笑。三個小孩排排坐在他面前,各自捧著一碗葡萄,葡萄是許瀾庭他們來望他時送來的。載川上寸草不生,在沒摸索出如何養活三個凡人幼崽的時候,他手下的地官們時常來接濟他們四個可憐師徒。

楚笑年紀最小,也最黏人,笑起來像個粉雕玉琢的雪娃娃:“師父師父,今晚給我們講什麼故事?”

沈羨裝出副少年老成,打掉楚笑牽著步蕨衣角的手:“師父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他馬上抬起頭,眼巴巴地瞅著,“師父,上次封鬼洞,殺惡蛟的故事還沒說完呢!”

遲樂唆著指頭上的葡萄汁低頭不說話。

步蕨躺在藤椅上,芭蕉扇徐徐搖:“我上次說到哪了?”

“呃……”距離上次說故事已是一年前了,三個小孩面面相覷,楚笑機靈地從屁股底下抽出一本書,殷切地雙手送到他面前,“師父!師父!這是三叔叔剛送來的,你給我們讀這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