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蕨手中的軍刺雷光暴戾,蛛群才觸碰到他的鞋尖來不及抵抗,即化為一堆堆焦土。他踩著源源不斷堆起的蜘蛛,輕而易舉地將它們碾碎成齏粉,一步步朝遲樂走過去。

遲樂驚懼地已經縮成了小小的一團,發出誰也聽不懂的叫聲。她一個勁地向後縮,在步蕨朝她伸出手時,聲嘶力竭地爆發出聲尖叫:“師父!!!”

她好像只會說這兩個字,就像天罰落在載川上的那天。她孤身一人不顧一切護住年幼的師弟,刀斧劈碎她的骨骼魂魄,她連聲痛都沒有喊出,在灰飛煙滅前的最後一刻,她用最後一口氣叫了聲:“師父。”

步蕨將軍刺擱到一邊,不顧她的掙扎將她抽搐的身軀按入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背:“師父在這。”

遲樂眼中的無數瞳孔凝固在了這一秒,她不再掙扎,也不再發出任何聲音,木然地像斷了線的人偶。

過了許久,她動了動手指抓住步蕨的肩頭,就像步蕨將她從屍山中抱起時那樣眷念地依偎在他肩頭,破碎的喉嚨發出磕磕絆絆的乞求:“讓……我……安息……”

葉汲在背後無法看見步蕨此時的神情,只能看著他沉默地抱著女童很久,輕聲答了個“好”。

“師父!!!”沈羨如夢初醒。

才叫出聲,軍刺已沒有一絲拖泥帶水捅入女童的腹部,又利落地拔出。

遲樂妖異的瞳孔逐漸渙散,她發出聲綿長而疲倦地嘆息,像走失了千百年的孤兒終於找回家中,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失去了宿主之後,觸目驚心的禁咒迅速爬滿了她全身,步蕨將她平放在地面上,青色的火焰霎時吞噬掉女童幼小的身軀。

“別過去,讓你師父一個人靜一靜。”葉汲一把抓住衝過去的沈羨,“他心裡不好受。”

他分給沈羨一支菸,沈羨接過時手指抖得差點掉在了地上,葉汲笑了笑:“大徒弟,你心理素質不行啊,還沒你這小師妹來得堅強。”

“師妹她……”沈羨指尖的煙直抖個不停,在葉汲的打火機上湊了半天才點燃,他忙不迭地猛吸一口煙,藉著煙霧擋去發紅的眼角,“這特麼到底怎麼一回事。”

“還看不出來?”葉汲和他對著噴雲吐霧,“你師妹前世是以繡入道,而且造詣不低是吧 ?”

沈羨點點頭。

“我估計她確實留了一縷殘魂,也不知道是陰差陽錯倒了血黴,還是被人有意給捉到,總之落到了宗家手裡。”葉汲邊抽菸,邊留神看甬道里的步蕨,“宗家發現了她在刺繡上的天賦,控制她繁衍妖蛛,將符文融入有妖蛛絲的織物裡,吸取凡人生氣。一邊呢,供給沒有神力支撐的護山大陣;一邊順帶增進宗家子弟的修行。”

他譏誚地一笑:“他們萬萬沒想到,常年日積月累下來,透過蛛絲和護山陣連成一體的遲樂也不斷吸收生氣,最終成功反噬了宗氏全家。想想,換成誰都忍不了那種活體養蛛的痛苦。那麼問題來了,你小師妹應該只對宗家恨意難平,屠了宗氏滿門後就應該執念已了。她為什麼還要去動護山陣,險些導致我國行政版圖重新規劃?”

百米之上,轟然炸開一道雷聲,葉汲朝上掀掀眼皮,晦氣地啐了口:“說曹操曹操就到,宗家把幾十萬人當血牛吸的時候也沒見上邊有動靜。老二啊,差不多就行了啊……我日!!”

葉汲暴跳而起,一頭扎進只餘下淡淡焦味的甬道里,遲樂的屍骸已經被燒得只剩下堆小小的白灰,被步蕨的手帕端端正正地蓋著,而步蕨本人連個人影都沒有了。

“師父呢?”

“師父呢師父呢!”葉汲的眼睛在黑暗裡森森發亮,那是怒氣值即將瀕臨極限的亮度,轟轟雷聲響得愈發頻繁,他拔起步蕨插在地上的軍刺,人和拉了引信的炮彈般衝向甬道深處,“老子就知道這事沒那麼簡單!遲樂是個餌,專門針對你們這兩倒黴師徒放出來的!宗家的人是死得差不多了,但肯定沒死絕,有兩條漏網之魚,要不然上邊也不會降下雷劫!而你的小師妹從某種角度上也是助紂為虐的幫兇,你師父一貫心軟,剛剛肯定留下來她的殘魂。”

葉汲越說語速越快,人也越暴躁,指著沈羨鼻尖暴怒道:“媽的!一個兩個都他媽是討債鬼!這回老二要是再敢抗下這事,老子就找個屋子把他關一輩子!打斷腿的關!”

沈羨一晚上在大喜大悲裡翻滾,剛剛又面臨自家孤寡老人走失的彷徨擔憂。冷不丁被葉汲罵到臉上,他也怒了,不假思索地回罵道:“葉老三!你想玩監/禁py就直說!我師父瞎了眼看上你這滿腦子只有一張床的牲口!”

葉汲暴怒未消,兩個人像針鋒相對的炸毛公雞互瞪了半天,他扯了下領口,自言自語說:“放你孃的狗屁!老子的世界怎麼可能只有一張床。還有星辰大海,陽臺廚房,和長滿花的小操場!”

“……”沈羨心裡開始著手給自家師父聯絡眼科醫生,必要的時候再搞三張a國綠卡,離這頭無時不刻不在發情期的牲口遠遠的!

……

地底深處,渾圓的祭壇中央,一人悠閒地坐在粉色的公主椅上,他面前是張歐式田園風的茶几,茶几上一壺才沏的花果茶騰騰冒著熱氣。他的身後是張掛著層層蕾絲垂幔的公主床,床頭還擺放著一個可愛的蜘蛛俠抱枕。

忽視掉背景和男人腳下踩著的骷髏頭,這裡儼然是個屬於女孩子的精緻童房。

他喝了口煮開的果茶,不滿意地皺皺眉,往裡添了半袋黃糖。又喝了一口,眉頭才舒展開,擱下洛可可風的骨瓷茶杯,看了腕錶,向來人笑了笑:“你來得比我預估得要早。”

步蕨雙手空空, 視若無物地穿過成堆的白骨,一步步從容地走上祭壇:“遲樂是你拘禁在宗家的?”

男人同樣沉穩不迫:“是。”

“妖蛛是你植入她體內?”

“這個, 不能全認定是我。”他聳了下肩, “妖蛛的卵是我提供的, 但真正做決定的是宗家上任家主,葉三爺昨夜和他剛打過交道。”他微微一笑, 笑得斯文秀氣,甚至還帶著一點靦腆羞澀, “你問了我兩個問題,我也想問你一個,你不好奇我是誰嗎?”

步蕨在祭壇的邊緣站定,一溜青火從他衣袖裡燃燒到指尖, 褐色籤文在火光裡若隱若現, 他平靜地說:“我不在意死人的名字。”

宗瑛萬分驚訝地看著他:“如果是當年的泰山府君,我現在連站你面前說話的勇氣都沒有。但現在的你,”他和宗鳴有五分相似的眸子困惑地將他重新打量一遍, 搖頭道,“我不明白你的自信從何而來。”

青光炸裂,長刀在手。步蕨頭也未回,反身斜步, 偃月刀劃過滿月的光輝,與撇向頭頂的雙刀悍然相撞, 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狂卷的氣流衝開白骨,步蕨抵風向後猛踏一步, 踩起碎石無數,腳下的石面龜裂開數條裂紋。

“玉樞院?”步蕨訝異地叫出一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