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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屠龍者

此時,他裹著撿來的破斗篷奔跑在沙漠裡,他把斗篷還給了奇德,怕他在沙漠裡沒有東西遮陽,但是很快就發現自己這副鬼樣子實在不好意思示人,就從塞爾特人的營地裡撿了一塊。但是這除了好看之外沒有別的用場,劇烈運動讓他全身都痛得發抖。血肉發脹發黑,一塊一塊從骨頭上剝離,讓他看上去像是一棵掛著風乾牛肉的樹,斗篷救不了他。但是他不能停下來,塞爾特人舉著火把跟在他身後。他們會很願意替他辦完後事。

雷斯林終於倒了下來,那本大書從他懷裡滾了出去。他的腿腳已經潰爛,不能支援他在滾燙的沙地上行走。他的神智模糊。他覺得自己行將離世,但不那麼悲哀。因為他看到奇德被塞爾特人所救,奇德是平安的。這很好。他聽著背後吵嚷的人馬聲,闔上了眼睛。這對他來說挺容易,他的眼皮都水腫了,原本就睜不開。他只聽到沙漠的風聲,還有塞爾特人下馬的聲音。他們個個都帶著刀。雷斯林迷迷糊糊地思考,如果他們把自己砍成肉醬,而自己都還活著,這可怎麼辦。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塞爾特人圍住雷斯林,狠狠給了他幾腳。雷斯林覺得他都快散架了。月光下,他們的影子都統統舉起了刀。

作者有話要說:繼續求小花花,留不留評差別很大啊~

但是這沒有發生。周圍突然安靜下來,涼爽下來。火燒一樣的血肉甚至都停止了對他的神經叫囂。雷斯林聽到了一種聲音。那聲音自他身前而來,神聖,莊嚴,說著他聽不懂的沙漠語。他努力抬起頭來,看到面前的沙丘上有著一個巨大的模糊影子。那個影子通體全黑,手裡握著一把鐮刀。

背後的塞爾特人紛紛丟掉刀劍,跪了下來。他們哭天搶地,用沙漠語喃喃著他聽不懂的祈禱,然後屁滾尿流地騎上馬逃了回去。雷斯林松了一口氣,但是死亡對他來說只不過是遲早的事。事情走到這一步,他已經懶得去思考未來。如果還是從前,他可能會對那個巨大的黑影產生一絲研究的好奇。現在,他只想在太陽底下安安靜靜地被曬死。

肉體。肉體。他模模糊糊地想。當所有肉體湮滅,他一定不能再在這裡……痛苦的思考了吧。

有人在撫摸他的腦袋。他的手勢生疏,把自己弄得挺疼,就像是奇德……雷斯林猛地睜開了眼睛,因為恐懼,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鑑於他沒有面板,這件事大概是由肌肉抽筋來代替,這讓他哀嚎了一聲。幸運的是,模糊的視線裡並沒有奇德。雷斯林真不知道他現在該怎麼面對奇德。不論奇德有何種反應,他都會傷心。

他不後悔,但他也不高興。變成這樣誰都不會高興。

可如果再來一次,他又有什麼辦法呢?是的,他沒有別的辦法。

他依舊會這麼做,去救奇德的性命。

來人還在用詭異的手勢撫摸他的腦袋。他斗篷上的兜帽被退下,露出長滿癩子頭頂。他的頭髮糊在血淋淋的傷口上,曾經金黃的髮絲現在已經不剩下多少了。但是那人還是溫柔地撫摸著他。啪,啪,啪。

雷斯林終於看清那不是一個人。他眼前什麼都沒有。

撫摸他的,是亡靈之書。

它笨拙地用厚實的書封摸他的腦袋。該死的……聽說人死前會有奇妙的瀕死體驗,他是真要死了麼?

“小……小雷。”他腦海裡響起一個聲音。那聲音憑空出現,完全不勞煩他的耳朵,就這麼突然在頭顱中響起,在白骨間震盪。

“小雷。”它又叫。聽起來就像是個許久不說話的人,慢慢在練習如何開口。它說話越來越接近尋常人,也越來越流利。

雷斯林艱難地開口。他的唇皮都腐化成了膿水,臉上只剩下一個血洞。“不要叫我小雷。”他說,“那不是誰都能叫的。”

“我看那個人這麼叫你。”亡靈書看他有了反應,高興地啪啪拍打著封面,看上去像是一隻在沙地上跳舞的蛤蜊。

“那個人是那個人。”雷斯林隨即發現自己也只要想一想就可以了。那本書竊聽他的思維。“你會說話。”他篤定道,“你為什麼不早說。”

亡靈書似乎愣了一下。隨即他很抱歉地說:“因為……說實話我希望你變成這個樣子。所以沒有阻止你。”

雷斯林嗤笑了一聲。他勉強看看自己的左手。左手上已經剔得挺乾淨了,一點肉都不給他留下,只剩下白骨。他稍一用力,骨頭都要散架了。而這傢伙說,它希望自己變成這樣。

“你會變得更強大的,小雷,一切都會好起來,那句話叫什麼來著:有個過程。”那書似乎聳了聳肩,這動作它做起來可不得了,“而且你也沒得選。你得救那個人。”

“你想讓我變成什麼?”

那本書哈哈大笑起來。“你知道的。你也想變成那個東西,否則你怎麼會來見我。一百多年,不見天日,我沒有見過別人,你是第一個。你是個壞學生,不過我喜歡。”

“死靈……”雷斯林喃喃。

死靈。黑魔法的頂端,掌握著死亡的法師。這是他的夢想。但是他不知道原來變成一個死靈法師首先要經歷死亡。

“死人更瞭解死亡。”那本書這麼說。它跳起來,笨拙地摸摸雷斯林的手,“你想試一試麼,小雷?還是你想就此死去?”

作者有話要說:

雷斯林沉默了。

“我不懂。”良久,他說。“都是死,不是麼?”

“死亡也有區別。”那本書循循善誘,它的紙張嘩啦啦地翻動著,看起來很緊張。它對誘拐這件事不太拿手。“普通的死亡就是沒了,對,什麼都沒了。但是你可以選擇另一種死亡,就像……”

“就像。”雷斯林無意識地重複。

亡靈書終於找到了一個比較恰當的比喻:“就像酒吧關門時,所有人都離開了,你還要把椅子翻上去的那種死亡。你要看著自己的朋友,親人一個個死去,你卻永遠死不掉,因為你已經死了。它漫長,永恆,被人叫做‘不死’。當然其實還是死的。”它自己也被繞暈了,“這種概念你比我清楚,巫師之塔把‘不死生物’——也就是喪屍——看成最危險的對手。”

雷斯林早已陷入了沉思。

所有人都一個個離開,還要留下來,把椅子一把把翻到桌子上的孤獨。

如果只是這樣,那這種寂寞,他很明白。而且還覺得有一點點莫名其妙的溫馨。這一次他給奇德重新灑滿了一杯啤酒。那麼他希望能在他走後,替他把椅子翻上去。也許他能在無盡的時間裡,等待再一次重逢。也許奇德永遠不會再來。但是誰知道呢?

說實在的,除了兄弟和媽媽,他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麼而活著。而媽媽已經死了。

他試著坐起來。“我想這挺不錯。”他像一具在沙漠裡腐爛了十幾天的屍體。這幅樣子也只有亡靈書會喜歡。他把它抱進懷裡,“告訴我應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