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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造紙紀

簡墨只見黑色中火花一閃,火把頭被點著了。附近的海面頓時亮堂起來,水面上斑駁地倒映著火的顏色。

“能夠御劍飛行的只有長老們的親傳弟子,比如送你來的賀先生就是。只有天資出眾的孩子才會從小被長老收做弟子,傳授更高深的法訣。”大叔解釋道,“大叔只是普通資質,只能學會一些最基礎的。”

羨慕地看著船頭的噼啪作響的燃燒聲,簡墨真心誠意地說:“這樣就已經很了不起了。可惜我沒有修仙的資質。”

大叔笑了笑:“謝郎君,有什麼可惜的。其實修仙不修仙又怎麼樣呢?日子還不是一樣過。你看我,每天出海打漁,回家曬網。賀先生呢,每天上午劈柴煮飯,下午去衙門裡幫忙做賬,晚上還會與其他長老弟子一起輪流巡島。”

“難道你們沒有讓生活和工作變得簡單一點的法術嗎?”簡墨問,“我總覺得修仙者應該不會被俗務所累,每天要專心修習法術,追求天道,儘快成仙呢。”

“少年郎,那天道是什麼呢?天道可不就只是幾個神仙法訣啊!”大叔哈哈大笑,“四時變換,六道輪迴,都是天道,生老病死,吃喝拉撒,也是天道。你想做神仙,那想過成了神仙后每天做什麼呢?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糧食自己地裡長出來,魚自己從海里跳出來?”

“大叔覺得吶,做神仙啊就是每天能夠自由自在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然後和自己親人一起開開心心的生活在一起。可是現在大叔每天過的不就是這種生活嗎?每天出海打一大堆的魚,然後拿到魚肆去賣,換回來的錢給老婆孩子買吃的,買穿的,買玩的。全家人開開心心的……要是大叔說的話,想要過神仙的日子,先要學會把人的日子過好!如果人的生活都過得悽慘無比,”大叔搖搖頭,“那怎麼可能做個快活的神仙呢!”

簡墨嘴唇微微張開,突然不知道怎麼回答。

他想起那段經典的臺詞:欲修仙道,先修人道,人道未修,仙道遠矣。

伸手在深藍的海水裡擺了擺,水天一線處已經變成了淡淡的魚肚白,很快下面會有一個紅太陽跳出來,簡墨想,然後一天又到來了。大叔的求仙生活就是這樣一天又一天的迎接著日出,可自己的天道又在哪裡?

每天自由自在的坐自己想做的事情,和想待在一起的人待在一切,然後快快樂樂地度過每一天:他最喜歡做的事情是——寫文,寫自己喜歡的各種各樣的文,可是他已經有多久沒有為此動過筆了;而他最想待在一起的人——很多,有爸爸,媽媽,簡要,連蔚……一起快快樂樂樂地生活,目前大概還做不到。

神仙的生活離他,好像還有一段距離。

簡墨望著大叔站在船中,雙眼圓瞪,驀地把網撒了出去。那麼大那麼重的一張漁網,居然在兩隻胳膊的甩力下,在半空中幾乎是平平地展開。如同蜘蛛突然噴出一張絲網,瞬間迎風而漲數百倍,向海下猛撲下去捕食了。

下面無數銀鱗攢動。

簡墨盯著網縫中的銀鱗,漸漸懂了:其實大叔的神仙生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但大叔在努力,每時每刻都在努力,而他這種努力實際上又是每時每刻在享受,享受這種神仙一般的生活。

人無時無刻不在追求自己的理想,可往往在追求的過程中執著於自己的追求卻忘記了理想本身。就像那個喜歡星星的少年一樣,爬上一個又一個高峰,只為離自己希求的那顆星星更近一點。可爬著爬著腦子裡就只剩下了埋頭爬山:我要爬上更高的山,哪裡才能找到更高的山,我要繼續爬,不斷地爬……等到他想起來自己最開始的目的時,抬頭仰望,滿天星光,已經分辨不出到底哪一顆才是來時的那一顆了。

如此回想起來,在這個世界最初的十六年,他自以為過得備受歧視和欺辱的十六年,自以為失去做人的尊嚴和自由的十六年,才是最幸福的時刻。

那個時候他每天都可以自由自在地寫著自己喜歡的文,可以吃著媽媽做的菜,可以和爸爸一起看電視做魂筆,可以和三兒一起插科打諢,到處玩耍,打架都是一起上一起逃。

可現在,他為了成為出色的造紙師為了獲得更好的生活,為了爬上更高處為了查到爸媽失蹤的真相,為了獲得了更大的實力為了不再擔心真名曝光,為了可以光明正大站在太陽光下。他研究魂筆,他研究造紙原理,他研究異能……

他已經多久沒有按照自己的心意寫下文字了。

他本質是一個寫手啊!

簡墨忽然心頭一輕,彷彿有一些長久壓抑著自己、桎梏著自己的東西悄然粉碎,腦中一片空明,整個人身輕如燕,如置雲中。他站了起來,仰頭對著天空:“啊————————哈哈哈哈哈——————”

天空中的白鷗一邊在他頭頂盤旋一邊“歐嗷——歐嗷——”地回應著他。

從今天起,他就要自由自在地寫,從今天起,他就要做他最喜歡的事情,從今天起,他要認真過好每一天。爬山很重要,星星更重要。

船頭大叔扯著漁網大叫:“少年郎,還不快過來幫忙?”

簡墨轉頭快活地大聲回答:“來啦——”

“子歸,你覺得這個少年有希望?”白眉長鬚、道人打扮的老者指著下面不過一週時間就被曬得黑黝黝的少年說。

少年在漁船上奔來跑去,絲毫不知道半空中有兩人對他指指點點。

“子歸觀察這位謝公子有幾日,發覺此人品行端直,心性堅毅,尤以悟性極高。那日我陪他去市集當行李買東西。他盯著市集的石磚路看了兩眼,便問我這座城建立多久了。我回答他已經二千八百多年了。後來我帶他去王師叔家借住的時候,讓他一個人待在門外等時,聽見他自言自語道:‘麗江古城不過800年,地上的石磚路走著都打滑。二千年的古城地上居然……呵呵。我看歷史最多也就三四十年吧——果然都是一型吶!’”

“哦,他看起來很瞭解的樣子——你不是曾說過,同批的歷練者中有人提過,這少年並非是造紙師啊?”白眉道人疑惑地問。

“確實這麼說的。但其中有什麼緣由,這我就不清楚了。”賀子歸搖頭,“王師叔說謝公子待他和一家人的態度禮貌平和,既沒有稀罕好奇,也沒有鄙視輕蔑,因而對他很是讚賞。據說這幾日除了出海打漁,謝公子每日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在紙上塗塗抹抹,神態非常興奮。”

白眉道長點點頭:“既然你覺得不錯,那就好好觀察一下吧。如果有機會,不妨試探一下。”

賀子歸拱手應道:“是,師父。”

白眉道長看著自己俊秀的弟子,嘆了一口氣:“‘世人皆醉我獨醒’,殊不知醒著的人又有幾多煩憂。子歸,為師真不知道告訴你這些到底是好是壞?”

賀子歸勸慰道:“師父,何不想開些?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趨吉避害人之本性,但如果真的天降災害,坦然受之也是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