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鄂氏剎那間面如桃花,露出又驚又喜之色來,她聘聘嫋嫋地走上前去,並沒有問博果爾的來意,直接柔美地福身行禮:“妾身見過皇上。”

博果爾看了她一眼,董鄂氏知趣道:“皇上日理萬機,妾身等閒不敢打擾,此次請您過來,是有一事需要稟報。”

她猶豫著不知道是不是該在現在說出來,聽道博果爾道:“皇兄近來如何?”

董鄂氏聽到這句話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面露遲疑之色:“這個……妾身不好說,還請皇上屈尊去看看吧……”

福臨現在正同那個太監說著話呢,這時過去,輕而易舉就能抓一個正著了。

☆、誅心之言

福臨正艱難地支起脖子來,盯著德二的眼睛,低聲道:“你說的是真的嗎……皇額孃的身體不大好了?”

德二心道以往你當皇帝的時候,可沒見你如此關心過太后的身體啊,現在知道人家有用了,就表現得如此熱情,也未免太讓人噁心了。

他見自己不過說了一句“太后偶感風寒”,就把福臨緊張成這樣,在心頭冷笑了數聲,面上帶著幾分焦急擔憂道:“倒也不是大病,太醫說將養一陣子就好,可惜聽說太后身邊的蘇麻姑姑也染了風寒,被移出宮去將養了,怕是沒法回來了。”

福臨一聽,更加著急了——這太監雖說是聽從孝莊的命令來跟他聯絡的,可誰心裡都清楚,孝莊現在就是一個活死人,連話都說不完整,真正能夠幫到他的,其實還是蘇麻喇姑。

他撲騰著想要坐起身來,德二連忙過來把他給扶了起來,近距離一看,福臨臉上的痘斑越發嚇人了,這人也是命大,當著皇帝的時候十多個太醫伺候著都眼看要死了,等成了階下囚,就一個董鄂氏在旁邊有一搭沒一搭地照料,反倒奇蹟般地活了下來。

福臨一坐起來,就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圓睜著眼睛,嘶聲道:“博果爾真是膽大包天,蘇麻姑姑伺候了皇額娘大半輩子,把她給調走了,皇額娘要是因此有個好歹,他有幾條命來賠的?”

德二看了他一眼,遲疑著道:“您說得是的,聽說連聖母皇太后娘娘都很不贊同皇上的意思,可是皇上一意孤行,誰勸都沒有辦法。”

若是福臨足夠機警,就應該聽出來他話語中的蹊蹺之處了——以往德二從來都是稱呼他為“皇上”,博果爾就是“襄親王”,娜木鐘只是“太妃”。

今天是因著德二知道自己主子爺要來,他倒是很想把戲演得更真實一些,可終究是膽氣不足,給他一百個單子他也不敢當著自己主子爺的面罵他,便臨時改了口。

所幸福臨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現在已經有點瘋魔了,只要聽到博果爾的名字,第一個念頭就是痛罵一句,所以根本就沒有多想,冷笑道:“天若要其亡,必先要其狂,他就這麼不停地作吧,早晚有一天要自食惡果。”

他的話音剛落,德二還在揣摩著如何用比較委婉的話稍稍附和他一下,就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

其中有兩道很輕,應該是董鄂氏和德九,另外一道踩得很沉,那一定是他家主子爺了,德二知道博果爾走路時非要重重踏在地上。

福臨也聽到了腳步聲,但是他就沒有德二這樣的本事了,還以為是董鄂氏自己回來了,當即眉頭一皺,不悅道:“怎麼回事兒,朕都跟她說過了,朕跟你說話時,不准她來聒噪!”

這句話剛說完,破敗的小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福臨一臉不耐煩地正想斥罵幾句,扭過頭去看了一眼,詫異萬分地發現來的竟然不只是董鄂氏,還有博果爾。

他在短暫的愕然過後,心頭的萬般怒火都湧了出來,罵道:“畜生,你來幹什麼!”

福臨罵完,就見那個太監受驚一般雙腿發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給博果爾請安,頃刻間已經嚇得瑟瑟發抖,滿臉都是冷汗了。

福臨這才明白過來,一顆心直直地沉了下去——這太監乃至他身後站著的蘇麻喇姑和孝莊,是他如今唯一的希望了,現在卻被博果爾逮了一個正著,他固然是沒有性命之憂,可這個太監可就完蛋了!

這樣一想,福臨也不敢如剛才那樣猖狂了,木著臉道:“你想幹什麼,只管衝著朕來好了,不要牽連無辜的人!”

他一邊說一邊擺出大義凌然的模樣,其實福臨心中也很清楚,博果爾要是想殺他,早就殺了,根本就不會拖到現在,這人就是想讓他活著,藉此來折磨他。

沒想到這句話說完,博果爾盯著跪在地上的太監,竟然露出些許詫異的神色來,對著站在自己身後的董鄂氏道:“你千求萬求,費了那麼多功夫,託了那麼多人,把口信捎到朕那裡去,就為了給朕看這個?”

董鄂氏聽他果然要讓自己來說,便知自己所料得不差,她對博果爾來說,還是有作用的,可以一遍遍地來刺激福臨。

她都已經打定主意要踩著福臨上位了,到了緊要關頭,當然也不會臨陣退縮,露出傷心失望的神態來,低聲道:“妾身這段時日,看到他二人來往密切,怕是有見不得人的勾當,所以才告知皇上,免得您被奸人所害。”

董鄂氏這番話說出來,福臨整個人都懵了,他呆呆地看了董鄂氏好久,仿若是第一天見到這個女人,半晌後才顫抖著嘴唇道:“你……你出賣朕?”

他這次沒再如同以往一般歇斯底里地叫嚷,聲音壓得很低,尾音都向上揚起,說話走調,足以聽得出這事兒對他的打擊之大。

要是福臨再跟瘋子似的大喊大叫,董鄂氏正好可以露出一副被傷害的模樣嚶嚀而泣,看能不能惹得博果爾心憐。

可福臨竟然是這樣一種反應,倒弄得董鄂氏有些心虛了,更反襯得她狼心狗肺、賣夫求榮。

這樣的場景對她極為不利,董鄂氏長睫一閃,遲疑了一下,才悽聲道:“咱們能保得性命,全賴皇上恩重寬厚,您卻不知感恩,妄圖倒行逆施,妾身是不忍心眼睜睜看著您一錯再錯,您跪下來向皇上請罪,皇上一定會饒恕您的!妾身也是為您著想啊!”

福臨這次就不僅僅是嘴唇在哆嗦了,他渾身都哆嗦不住——他現在仿若被刺激得把大腦裡的肱二頭肌全都打通了,也聽懂了董鄂氏這番話裡的關節。

本來博果爾進來就看到他跟一個太監說話,最多隻是懷疑他有問題,可董鄂氏“倒行逆施”的話一說出來,就是在明指他想要造反!

她這是當著他的面,就在躥攆著讓博果爾起殺心殺了他!更別說這個賤人還故意擺出一副為他著想的模樣來,簡直是殺人不見血,殺人不用刀。

福臨又是氣,又是憋屈,恨不能張嘴吐到她臉上去,哆嗦了半天才狠聲道:“朕當初真是瞎了眼了,竟然沒有看出你是這樣蛇蠍心腸的女人來!”

你不僅瞎了眼一次,你瞎了眼兩次,上輩子還為了這個女人鬧著要出家呢。博果爾在心頭冷笑了一聲,面上不動聲色,繼續看他倆能鬧成什麼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