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呢,門口的丫頭再不懂事,也不可能隨便放人進來吧,而且還是一個陌生的男子。

要說在家裡,因為我的脾性,倒是和誰的關係都是一般,沒有過於親近的,也沒有太差的,因著我平日裡就閒在院落裡,甚少出去,就是慣例的請安,也經常找藉口推脫不去。好在,額娘是正妻,又只我這麼一個女兒,是放在心尖尖上疼愛的,否則,我又那敢這般偷懶呢。

既然當哥哥的都上門來了,我這個做妹妹,就沒有理由不理吧,輕輕走上兩步就準備行禮,順便說幾句好聽的官面話,卻被琦善一把給扶住了:“你我親兄妹,雖然從來沒有見過面,但也不必這麼生分,那些場面上的東西就都省了吧。”

眨了眨眼,以我的閱歷自然可以看得出他說的這些都是發至肺腑的真心話,看來他是真的把我當妹妹看待了吧,在這個親情都涼薄的時代裡,能有這麼一份關懷實屬難得,自然地我也是不會拒絕的。

“讓哥哥見笑了。”雖著他是那般說了,然我們也不過就是剛剛見面而已,要我完全放下戒心,那也是不可能的,世態炎涼,人情淡漠,在這個時代也是有著不一樣的體現,與人相處,那根本就不可能毫無顧忌。也正是因為要顧慮太多,現在沒有形勢所迫,我便不太願意去交際,專心的學自己的東西,一是如今這日子確實無所事事,另外則是為了享受這難得的,也不多的純淨。

琦善笑了笑,像是瞭解我的想法,並沒有過多的探究,趁著興趣走到我的畫前,看了一會兒,讚許的點點頭道:“往常額娘來信的時候,常有提到九妹子,雖然年幼,但也是少見的聰慧,讀書寫字也坐得住,不像我小時候總是穩坐不到一炷香,就要到處動彈了。我回來的三天裡,也不時聽額娘說到,九妹隨著年齡的增長卻越發嫻靜了,真不愧當初阿瑪給你名兒裡取了一個‘嫻’字。”

聞言我輕輕的笑了笑,不以為然的道:“一個人的一生哪能是由名字決定的?只是我向來比較喜歡安靜罷了。”那三姑六婆的拉扯,偶爾聽聽還行,聽多了就沒有新意,讓人煩悶,還不如自己一人來的自在。

琦善好像是有些詫異的看了看我,然後又回到畫上:“我看九妹子的性子靜著呢,這樣的竹,畫著沒有一絲的煙火之氣,古樸典雅,還透著一股子的靈動。要說,真不像是一個五歲小娃娃所作的畫。”

聞言,我有些愕然了,剛才我還在想這畫就能看出畫的是什麼,那麼抽象的意境能體會到那就非常人了,結果這會兒,這位第一次見面的大哥,就點出了我作畫時的思緒,該說他真的是有些異於常人嗎?

有些被自己的想法給噎著,失笑道:“哥哥真愛說笑,不就是畫了幾根竹麼?還能飄渺靈動起來?”

面對我的不以為然,琦善也沒有惱,只是淡淡的看了我一眼,搖了搖頭道:“我可沒有說笑,你是我妹妹,同父同母的妹妹,雖然我們從來沒有見過,但是從第一眼看見你開始,我就能看明白,你不是偏愛安靜,而且真正的淡然,就好像,這副淡竹圖一樣。”

琦善似乎不經意的話,卻把我給驚了,這話,一般人會給一個五歲的小娃兒說麼?先不說,一個小孩子能否明白真正的淡然究竟是何意,就衝著這意味深長的語氣和言詞,就不是一個小女娃能理解的吧!

那麼,這烏喇那拉琦善,我這具身體的血緣大哥,他現在的這般作為究竟是所為何來?

夏日的烈陽,火辣而炙熱,連帶著偶爾吹來的微風,都帶著灼人的氣息,讓人難以心靜下來。

琦善抬頭望了望亭外,恍然間好像才想起什麼似的,回頭對一直站在一邊的容嬤嬤說道:“對了,昨天二孃說,今天會給我做冰鎮梅子湯,好解解暑氣。這個時候,應該是好了吧,得勞煩容嬤嬤替我跑一趟‘心雨軒’了,恐怕她們不知道我今兒到九妹子這邊來了,省得人到了我的院落去,落了個空!一併端了來,也好讓我這妹子也嚐嚐。”

“是,大爺。”容嬤嬤看了看我,見我並沒有反對,便福了福身,離去了。

我看著容嬤嬤轉出了庭院,沒了蹤影,才回頭看依舊專注在我畫上的琦善,不太清楚這位哥哥,葫蘆裡究竟是賣的什麼藥?即便有什麼心思,也不頂來向我一個小孩兒這處使吧。

“九妹子,這副淡竹畫,哥哥是越看越喜愛,不如九妹把這名章給蓋了,送與哥哥我做了見面禮吧。”琦善一邊讚歎一邊說道,看得我都以為他是在讚賞什麼名師畫作似的。

不過,對於琦善會開口討要,我倒還是有些稀奇,就我看來這畫本就是隨意的塗鴉,即使他真能看出點什麼來,我也是斷斷送不出手的。

“哥哥是逗妹妹頑呢,就這幾點墨的塗鴉,也能拿來送人?”我不鹹不淡的堵了回去,也確實不想去丟那個人,也更為不清楚面前這人的心思,怎麼著也答應不下來。

琦善拿著畫的手,明顯的滯了滯,然後彷彿是幾不可聞的嘆息了一聲,輕輕放下畫,才定然的看著我。只是那微眯的眼睛裡,明顯帶著幾分探究的神色。

就這樣沉默了好半天,讓一直坦然若之的我都感覺氣氛開始變得怪異而沉重了,琦善才猛的將間歇洩露出的氣勢一收,抬眼望向了遠處。那種讓人壓抑的氣息,雖然不是那麼清楚,但是我依然知道,以少年這樣的年紀,如若不是真上過戰場,看慣了生死,斷然不會有這種經歷人世的沉重,那是撩刺和挫折,生死和鮮血才能洗禮出來的。

不過,在我看來,這位哥哥也還是嫩著了點,否則,也不會因為心裡的一時不喜,而不自覺的氣勢外洩了……

看他盯著天空看了好一會兒,也沒有回神的意思,我也就由著他去,徑自收拾起桌上鋪開的一大攤子,注意力卻有一大半仍然放在琦善那裡。

這年頭,出身在這種不愁吃穿的官宦人家,哪一個又是真的孩子了,哪個的心理不是揣著八九十道彎的?特別是一夫多妻,還摒著世襲官位的大家,即使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只存在利益的交換那也是人之常情。所以要真有兩個人相處時流露的真情緒,不僅是不敢相信,更是不可置信。

而現在,我卻清楚明白的感覺到了琦善的真實,除了有點不自在之外,更多的則是不願意去相信,因為我無法想象這樣的背後,究竟是不是含有什麼意義?對我,又可能會有什麼目的?

心思漂浮的收拾東西,動作一如既往的順暢,卻不知不覺就想遠了,直到所有心思都歸了位,才猛然意識到目前並不是自己一個人在。我自然地抬起頭,果然看見琦善已經從天邊收回了眼神,微笑著和善也真誠的注視著我,並沒有因為一時的被忽視而有什麼不悅和煩躁。

“哥哥?”我現在心裡是有些糾結,虛偽也好,算計也好,稱霸也好,唯獨這種突來的真情和坦然,會讓我手足無措,因為,在這樣的世界,這樣的家族裡,講真情感會是多麼奢侈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