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他爹啊……”恍惚中出口的人語呼喚，喪屍後那很長一段時期懵懂空白的記憶，更多喪屍前為人妻子、為人母的記憶，一下子全部從腦海深處湧現到了眼前，一幕幕就如同是昨日生不斷上演。

“孩子他娘，就算你們……你也一定要和孩子一起努力地活下去啊！”那閃亮的黑瞳中最後是這樣的渴求。而在那雙黑瞳黑暗下去之前，被它緊緊摟著脖子動彈不得，之下那一條手臂也極力地想要抬一抬，再摸一摸她雖然生育後福再也不是二十幾時候那般嬌俏瓜子卻依然可愛的臉龐。那臉龐上全身他的血汙，但在他眼裡，她永遠是那聽到他呼喚便嫣然一回頭，頓時讓他怦然心動，他當初一眼萬年的，最愛的，孩子他娘……

“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和孩子努力地活下去的！”字字清晰的人語，是對著面前已經散落成灰抓也再抓不住的小安爹遲來的承諾。這承諾，其實當初他就已經在最後從它那灰白的怔愣雙瞳接收到了。

猩紅的瞳孔中再次洶湧而出血淚。它詫異地摸了摸臉頰，已經憶起全部，自是知道自己在流淚。原來，喪屍也是會哭的。是啊，它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已經是個喪屍了。那個從前她這專職家庭主婦沒少從小說、電視上看著打時間的恐怖生物。

呵呵。

雖然恐怖，但是她很喜歡看。還經常在晚上的時候蜷縮在他的懷中，讓他陪著她一起看。

“這血腥的，有什麼好看的？”他雖然每次抱怨，但也是每次津津有味地陪她看。電視畫面上，每一部喪屍劇的主角，除了英雄一般的英俊男主，也一定會有巾幗不讓鬚眉的靚麗女主。她和他雖然都人到中年老夫老妻還恩愛有加，眼睛上看看別個帥哥美女還是可以都很享受一下的嘛。

一次，她也不知道怎麼了，突然傷感起來，唏噓道“雖然喪屍只知道殺戮，可是它們也只是為了活下去，吃人只是本能。每一次都是被一槍爆頭，或者一棍子整個敲碎腦袋。從它們身上噴灑出的雖然是骯髒腐爛惡臭的，卻也是血啊。你說，喪屍要是也還有感情呢？它們是不是也就解脫了？”

“傻瓜。”他笑笑看向她，卻現她是真的傷感了，想了想，便安慰她道“喪屍當然也還有感情啊。我就一直有疑問，喪屍究竟是怎麼分辨哪些是人，哪些也跟自己一樣是喪屍的？你看，它們雖然忘記了怎麼說人話，但它們有時候嗚嗷嗷嗷的叫喚，一定也是在跟同伴講話。每次找到獵物了，它們第一時間不是自己撲上去吃，一定也是先大叫著呼喚著自己的同伴一起來吃。它們雖然笨，但也是有感情的，懂得分享。從來也不會因為要跟同伴搶食而生矛盾。”

她聽著，很有道理的樣子，臉上悲傷的表情已經淡去，好奇地介面問道“你這麼說，就好像喪屍已經忘記了自己曾經也是人類，既然變成了傻呆呆的喪屍，也就以新的身份，跟同樣是喪屍的結成了同伴。那喪屍，其實還是跟人差不多，只不過是算作了一個新的物種了嗎？那你說，它們會不會還有那麼點為人時候的記憶，起碼，能記住自己的家人呢？”

“哈哈，一定會記得的。別人我說不準，要是我變成喪屍了，我一定還會繼續愛著我的寶貝老婆，和我們的寶貝兒子！”小安爹是開了句玩笑，一雙不見歲月痕跡始終年輕的晶亮黑瞳卻是灼灼地盯著她，這也是從未改變的，對她的再次告白。

“恩！我也是。這樣好像也不錯呢。要是有一天真的末世了，我們一家不如就都變成喪屍。我們一家還是可以一直在一起。吃人就吃人咯，反正也不是人了。喪屍吃人，跟我們吃雞鴨魚肉也沒什麼不同。為了養活你們兩個，老孃都親手宰了多少雞鴨魚了？”小安娘說著，一副兇巴巴的樣子，握緊了一隻拳頭在小安爹的眼前晃了晃。

“大不了哪天遇上個厲害的，就全家一起被爆頭咯。末世裡啊，人和喪屍都一樣，也都是為了自己能繼續活下去啊。”小安娘前面嬉笑的話語，到了最後還是又有些傷感唏噓了起來。

“瞧你說的。既然已經變成喪屍了，喪屍可是也能進化的。你就不想想，既然我們已經變成喪屍了，那就努力地多吃些人讓自己變強，然後努力地一直一起繼續活下去，不是更好嗎？”小安爹已經被小安娘帶跑，不知不覺就把自己也設想成了喪屍，並沒有覺得變成喪屍然後吃人是有多不人道。他這樣開玩笑地提議，也是不忍小安娘再次傷感起來。

“啊？要吃很多人啊。嘖嘖！你也太殘忍了。”小安娘被小安爹提醒後一愣，也是瞬間覺得真是這樣更好。不過，下一刻，小安孃的臉上就滿是嫌棄，語氣更是詳裝的嫌棄，“當初老孃那麼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最後怎麼就挑了你這麼個沒心沒肺殘忍的糙漢子了。你這麼殘忍，是不是萬一只有你變成了喪屍，想也不想就把我們這對還是人的母子給啃了？”

“你呢？要是隻有你先變成了喪屍，你會把還是人的我給啃了嗎？”對付喜歡問‘我和你娘同時掉到水裡，你先救誰？’的女人，小安爹機智地選擇了不答反問。

“我……”小安娘一愣，憑她對喪屍的理解，見過太多人一變成喪屍先就是把毫無防備的家人第一個給啃了，她設想成自己變成了喪屍，對著眼前的小俺爹……

小安娘一陣心慌。

它回憶中的心慌，變成了心疼，再到最後如鐵石一般堅硬。

它猛地站了起來，沒有多看地上的骨灰一眼，轉身大踏步離開。直線離開這個房間，直線離開這座墳墓一樣的醫院，直線帶著就留守在醫院門口的手下們，遠遠地離開了這座城市。

“你個小沒良心的居然猶豫這麼久？”小安爹故作傷心，不過很快就一把摟過小安孃的肩膀，安慰道“不要怕。其實，就算你變成喪屍真的第一個把我啃了，我也是樂意的。末世啊……你也知道，其實我膽子很小的。如果末世真的來了，無論是身為人艱難地繼續活下去，還是變成喪屍努力活下去，我都是怕的。我都怕我會保護不了你們娘倆。要是你第一個把我啃了，膽子大的你，也就立即變強了，之後還會繼續不斷變強。你一定可以替我保護住小安那善良的傻小子。而我，我也沒有離開。我變成了你的養分，已經和你合二為一，我會一直、一直在你們身邊繼續守護你們的。”

“你答應我，要是有一天真的變成這樣。你不許因為吃了我而傷心。你一定要護著孩子堅強地努力地活下去！”

“孩子他娘，就算你們……你也一定要和孩子一起努力地活下去啊！”

她，它，兩次都鄭重地答應了他了。

所以，它無論如何都要帶著兒子，帶著那無論是身為人，還是變成喪屍後，果然都還是那個善良的傻小子，一起努力地，不斷變強地，活下去！

它答應了他的！

偏偏，羅小安那傻孩子，不只是善良，還很執拗。他太善良了，已經不想再靠著吃喪屍，甚至是繼續吃人活下去。它勸過他的，已經不知道怎麼再勸。它只能眼看著那傻孩子一點點地虛弱下去。

當他提出要暫時跟它分開，那不是一句請求，而是他一定要這麼做。所以它攔不住，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最終消失在它的視線範圍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