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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仙緣四渡

暮兗本是來與聆月君稟報要事的,半途中被黎霄劫了,才有了假扮暮兗挾持清兒的那一幕。黎霄走後,暮兗很快便醒來,並奏報聆月君,說是在外雲遊的上任天君特特請了西天梵境的靈虛菩薩遠道而來與小殿下講授佛法課,如今那位菩薩已經在天宮候著了。靈虛菩薩是位頗受景仰的神仙,看來天君需得親自去招待一番。聆月君見天色已晚,便決定明日再動身迴天宮,暮兗領命而去。

於是,月上中天之時,吃飽喝足的小清兒賴在了我的床榻上倒頭酣睡,今日也頗受了些刺激的不才在下我,歪在泛著寒涼的枕頭上,怎麼也睡不著。

待我終於下定決心、氣凝五指、用仙氣衝入清兒的元神內尋找元神最初的記憶時,心中莫名酸澀異常。

溯源術,這門法術還是在挽陽山學藝時,我的五師兄恕頤教與我的。恕頤是個很喜歡混跡凡塵的神仙,他曾經與我說過,當他走在凡人熙來攘往的街道上時,他總有一種前世今生的感覺,雖然他其實並沒有什麼前世今生;他還與我說過,當他與不知其前世如何亦不知其來生如何的凡人們交往時,他有一種作為神仙的由衷的優越感,雖然我一直覺得他這優越感來得很沒有道理。為了將這份優越感充分體現出來,他總喜歡舉個“神運算元”的掛旗四處招搖撞騙與人算命。人說夜路走多了總會撞見鬼,我的五師兄也是這樣,算命匡人匡多了,報應便來了。據說是某位神君下凡歷劫,被他算出個前世是偷盜竊賊的命,那位神君忒記仇,迴歸正位後竟還去找了恕頤一回,砸了他的“神算”牌子。此事件過後,恕頤卻並未氣餒,反而勤修苦練想要成為一個真正的神算,於是便學到了這門探查對方元神本宗的溯源術。這個法術其實只需顧名思義的理解,就是追溯元神的來歷起源,施起來卻十分耗精力,特別是當你溯源的這個人年齡越大時。

可今日這回溯源術,我卻非施不可。我想知道那日落日誅神弓射中過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屏氣凝神,我順著方才開啟的通道一路進入了清兒的元神內,摸索著他記憶中的時空方向,逆著輝白的微光,到達元神最初凝聚之時的情境。

眼前是一片耀目的白光,我側耳細聽著遠處傳來的燕囀鶯啼,謹慎尋覓著。因此刻我正處在記憶之流中,稍不留神,便會找不到方向。前進了約摸近百步,耳邊的鶯燕之聲愈發明晰,待踏過最後一步時眼前一變,已是滿目的青山綠水。

竟是崑崙山。

諸巒疊翠、綠嶂綿延,溫暖充足的日光傾灑,山澗鳥雀鳴啼。山澗上方是一片陡峭的壁巖,壁巖中間有一個巖洞,洞口旁還立了“清風洞”三個字的碑。我雖然站得遠,可仍能聽到洞內的些許歡聲笑語。

“聆月,你怎麼這麼笨啊?連烤地瓜都不會!”女子清靈爽朗的笑聲,那是三萬多年前的我。

“不行,清清不能吃這個!聽話……”男子的聲音小些,有的聽不真切,可仍然聽得出內中飽含的親暱與關切。

“為什麼不行?我就要吃烤地瓜!我非要吃非要吃!你不讓吃我就不要理你了!”

“唉,別生氣了,氣壞了可怎麼好……”

後面的句子已經聽不清了,可是我卻記得。

我記得他不讓我吃烤地瓜,記得他說烤地瓜沒有營養,記得他無奈地抱著我,對我說:“唉,別生氣了,氣壞了可怎麼好?你一生氣,我的心都痛了……”

本以為元神記憶的源頭應該是出生之後開始,卻沒想到,竟從懷胎開始就有了。我思索半晌,決定回去記憶之流,從我不知道的記憶開始看。

由原路返回,此刻我也不確定從何處出去才是我想知道的那段記憶,便只能隨便蒙了。順著流向而下,待我第二次踏出記憶之流時,眼前是金碧輝煌的宮殿,仙氣飄飄,仙樂渺渺,宮殿的名字叫做“凌棲宮”。

我許久沒到過凌棲宮,此番在這裡看到,頗有些感慨,一個晃神,眼前已經是凌棲宮最偏遠的院落,也就是三萬多年前我住在凌棲宮時的處所。

一身紅裳的女子坐在床沿上,滿目憤然地看著對面長身玉立的男子,雪白的牙齒緊緊咬在櫻紅的唇上,濃黑纖長的睫毛淺淺顫動,似乎有水霧淚珠將要落下。

男子將手中的一張紙箋嘩的一聲扔到地上,怒吼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難道我在你心裡還是比不上他嗎?”

女子終究倔強,沒有哭出來,只是一再辯解道:“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因我背對著聆月,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其實看不到有什麼要緊,因為這一幕我到現在還清晰地記得。那是我剛搬進凌棲宮不久,當時魔族已經屢有異動。外出辦事的聆月回宮,知道我到了凌棲宮後不僅沒任何高興,甚至冷著臉半天沒說話,後來還取出

一張據說是從魔族傳來的訊息,訊息說是我將對戰局至關重要的行軍佈陣圖從聆月處偷渡給了那時魔君的兒子。那時的魔君是禺疆,他的兒子,也就是黎霄,那個在崑崙山上比聆月還要先認得我並與我成為好朋友的陸吾。聆月質問我為何要背叛他,我那時只以為他是一時搞錯了情況才如此,誰曾想,這件事不過是有人刻意陰謀陷害罷了。我還記得,自這次後,聆月君過了有近半年沒來看過我,再次看見他時,便是我被割掉臉的那一夜。

真是,看著這些情景,白白給心理添堵。

我悲嘆幾聲,又一次退回了記憶之流。

第三次進入的情景,倒正好是離殤野。

因當年我丟失了臉之後,滿頭的紗布,故而看什麼都不甚清楚。此番有了可以仔細看一遍的機會,我卻並不覺榮幸。

世上又有誰會喜歡親眼看自己是如何死的呢?還是被自己真心相付、傾心以待、全心依賴的人親手射死。

可既然到了這裡,卻逼得我不得不看。

衰草連天的平野之上,陰雲密佈、朔風呼嘯,神魔對峙,劍拔弩張。

我的左邊是黎霄、槿顏以及數個黑裳玄服的魔族將士。槿顏被黎霄制住雙手,正起初可憐的看著遠方的聆月,那張臉,梨花帶淚卻光鮮美麗,原本該是我的。

我的右邊是聆月以及銀盔白服的神界侍衛,侍衛中間有一個纖弱可憐的女子,素衣素服、雪白的布條纏了滿頭,甚是猙獰。凜風過處,那個病弱的軀體都要搖上幾搖。

只可惜,再如何病弱可憐也換不來身前之人一絲的垂憐,這個在不久前還與她山盟海誓、濃情蜜意、寵溺疼惜的她的夫君,連一個眼神也沒有賞給她。

他懷疑她對黎霄暗通曲款,通敵叛逆;又認定她心狠手辣、嫉妒成性;他為了他的槿兒對她揮下利刃,取臉相送;亦為了他的槿兒將她轉贈黎霄,換得美人迴歸。

此刻,他亦是眼望不遠處那個美人的身影,臉上眷戀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