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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仙緣四渡

“你扶我起來吧。”聆月說著,就撐起了身子,我扶著他坐了起來。

他身體的溫度已經恢復正常,頭髮上、臉上的冰霜也在不知不覺中散了許多,胸口的那道黑色的大凹口如今已經恢復成了皮肉,雖然仍是一個血淋淋的洞。

我這才悟到,方才那番寒冰之態,不過是聆月在運用水系寒凍之術與身上所中的火系焰火球相互中和、吞併,使得兩者達到平衡,從而恢復胸前的那道創口罷了。聆月教與我術法時就時常說過,萬般法術遑論威力大小,俱是相生相剋的,也就是這個道理吧?

然而,我還沒來得及高興,就發現聆月的臉色比之方才還要蒼白上幾分,此刻已經是如鬼一樣的死灰之色!他此時盤膝坐在我的面前,閉著眼睛吐納勻息,金色的光華升騰而出,我知道這是他在進行傷口的自行修復,只是,他緊皺的眉頭讓我揪心不已,不過須臾,他便喉中一翻,吐出一大口鮮血來!

怎麼會這樣?依據常理,他此番自行修復應該會很順利才對,這是怎麼回事?

我正欲開口問他,卻見他睜了眼,氣息有些微弱道:“敕磯之箭果然厲害。本以為要過些時日再發作,沒想到這麼快就發作了。”

我不明所以,卻在眼睜睜地看到他

的衣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後到前的染成鮮紅時,心中大震。

我挪過身子往他身後一看——只見他的後背上竟然插著一根半個手掌那麼粗的銀色箭支!而那箭支四周正不斷的湧出鮮血來,如小溪般浸潤了白色的衣衫……

我捂著嘴不讓自己呼喊出聲,然而淚,卻不知不覺湧上瞳眶……

聆月眉峰緊蹙,唇線緊抿,額間忍痛的汗珠不斷滑落,忽然眼神一厲,金色盛芒倏然一騰,只聽得“噴”的一聲響,箭支已經被彈了出來,而我的視線被鮮紅的血液所覆蓋瀰漫,那鮮紅的色彩,讓我魂失,心滅。

我深深呼吸幾次,顫著手擦了擦睫毛眼睛處的血珠,卻見那處箭支刺入的地方已經成了一個鮮紅的深口。

“幫我把裡面的倒刺弄出來。” 耳邊響起他仍然淡靜的聲音。

可我卻不知該如何動作,只努力掩著嘶啞的嗓子作出一個正常的聲調來問道:“倒,倒刺,是什麼?”

許多許多年以後,我想起此刻的我,就想狠狠地甩自己巴掌。可是此刻的我,就是如此的沒見識,如此的不諳艱險。

聆月沒有多說,只是細細的給我解釋,“就是,箭支上附著的荊棘,箭支離開身體後,荊棘還留在,裡面,無法,自行修復。你,用手指勾出來,就行了。”

在九旭宮裡他教我術法時也是如此耐心而細緻,可是我卻一直是能逃則逃的疲懶心態,所以並沒有學到多少,還總是能以屬性不好來掩蓋。這次,我用了十二分的專心,聽著他細細地一邊緩著氣息一邊講,終於聽得十分清楚他要我做什麼,然而就是這份清楚,讓我的心又扭了九曲十八彎的揪緊,痛得我一抽一抽。

我又抹了把狼藉的臉,深深吸了幾口氣將自己的心痛轉化為專注,對著那個半掌粗的傷口伸進去手指,我千般忍耐、萬般努力地告訴自己,我的手指深入的地方不是聆月的血肉,只是一處沒有生命沒有知覺的東西,它是不會痛的,所以我不用害怕,不用害怕……可是,它的確就是聆月的身體啊!聆月會痛的,會很痛,會難以忍受的痛啊!

“不要……我不要……”我猛地抽出了手,捂著嘴卻阻止不了不顧一切的哭喊,“我不要這樣,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你這麼痛,我不要這樣殘忍地對你……我知道我必須這樣做,可是,我真的下不了手啊……叫我怎麼下的了手……

“別怕。”此刻,他那有著強大的定人心魄作用的沉穩的聲音響起,“我如果不忍受這痛,就會死。你不希望我死吧?”

我狠狠地搖著頭,淚水抑制不住地噴湧,卻不

知道他此刻正背對著我,是看不見我的搖頭的。

是的,我不要你死,你死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抬起眼來看了天空,在最快的時間內拿出畢生的勇氣來。我必須救他,必須救他……

我想,這個過程是我此生中最痛苦難捱的時刻吧,我將手指深入聆月的身體血肉中,在他鮮血淋漓的傷口中笨拙地倒弄,退退進進,每每在自己勇氣盡失指尖脫力時一遍一遍的提醒自己,我不要聆月死,我還要報答他。爾後便又拾起勇氣與信心繼續摸索著箭刺,繼續在他的血肉間翻攪,也翻攪著自己疼痛的心……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只知道我似乎將一輩子的力氣都使完了,一輩子的勇氣都耗盡了,一輩子的淚水都流乾了,終於將所細細密密的十幾個小倒刺都掏了出來,然後便直接放開嗓子大哭起來。

不知道是想要哭出滿心的恐懼還是想要哭出滿心的疼痛,抑或是放下負擔後的喜極而泣,總之,從沒哭泣過的小小魚兒泡泡,竟然就這樣,在鬼界的一條荒蕪鬼跡的小河邊,放聲大哭,淚水如身邊的這條小河般,湍流不止。

我怕他疼痛所以並沒有近他的身,只一人坐在河邊的草地上哭,卻感覺到聆月靠近了我,伸手將我摟住。我也緊緊抱著他,抱著這個世界上最看重我也最關心我的人,靠在這是世界上最溫暖最舒適的胸懷,頭深深地埋著,斷斷續續地抽噎著,用全部的感官享受著他帶給我的溫馨與震動。

我後來想,大概從這時候起,我便離不開他了,很不幸得成為了眾多聆月君仰慕者群體中弱小的一員。當然,此刻的我還沒有這個覺悟。

我們在那小河邊待了好幾天,待到他恢復到可以騰雲駕霧了才回天宮。說來慚愧,我身懷了聆月君兩萬年的修為,可是連騰雲駕霧也不會,真是笨蛋的可以。

在這幾天中,我們都只坐在小河邊,水米未進。我曾經欲要弄些河水來喝,聆月君及時告誡道:“我們現下正處於幽冥司境地,這小河八成是幽冥鬼河,裡面的水俱是由冤魂凝成,是喝不得的。”我打了幾個抖,望望四周,難怪這麼灰濛濛陰沉沉的,連河邊的草地都是烏黑焦黃,死氣沉沉的樣子,原來這裡是幽冥之地。

知道這裡時幽冥之地後,我便愈發地害怕起來,幾乎時時都是靠在聆月的懷裡。他閉目療傷我便跟著他一起閉目安歇,他醒轉了我便與他聊天,給他看看傷勢的癒合情況。

唔,我深以為,聆月這廝委實被天君的教導荼毒得厲害,他所關心的事情莫過於四海八荒、六界臣民的生養活計,日日與公文

打交道,故而與我這日日看話本子的人甚為不同。不過好在,我雖然對他的太子事務不感興趣,他卻對我的話本子卻很有興趣。我便將我看過的故事以及過去在水母那裡聽過的故事盡數說與他聽,讓他這操勞於公務公文的可憐神仙也樂上一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