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愛隨謊言消逝了(12-15)(第1/2頁)

作品:《麵包樹出走了百度雲

12.

後來有一天晚上,我在銅鑼灣鬧巿裡碰到葛米兒,她在那兒拍音樂錄影帶。水銀燈的強光把漆黑的街道照亮了,工作人員利用一輛水車製造出滂沱大雨的場景。那裡圍了很多人,我走到人群前面,想跟她打招呼。她正低著頭用一條毛巾抹臉,當她抬頭看見了我,她遲疑了一會才走過來。

“很久不見了!”她熱情的說。她的熱情,卻好像是要掩飾刪才猶豫。

“拍完了嗎?”我問。

“還沒有呢!看來要拍到半夜。”她說。

一陣沉默之後,導演把她叫了過去。

她在雨中高林方文的歌,水珠灑在我身上,我悄悄的穿過人群離開了。

回家的路上,見面的那一幕,在我腦裡重演又重演。看到我的時候,葛米兒為甚麼會有片刻的遲疑呢?她好像是在心裡說︰“喔,為甚麼要碰到她呢?”從前每次見面,我們也有說不完的話題;這天冕上,我們之間,卻似乎相隔了一片雲海。是她太累了?還是她在迴避我?

睡覺的時候,我把那個風景水晶球抱在手裡;時光流水,雙掌之間,有著幸福的感覺。這一切是假的嗎?水深之處,是不是有我不知道的秘密?林方文說的,徹底的盲目,才有徹底的幸福。在那個漫長而痛苦的夜晚,我多麼討厭自己是一個太敏感的人?

13.

“請給我一杯草莓冰淇淋。”我跟年輕的女服務生說。

這個小眼睛、圓臉孔的女孩子,帶著燦然的微笑問我︰

“在這裡吃,還是帶走的?”

“在這裡吃的。”我說。

下班之後,我一個人跑到淺水這家麥當奴餐廳吃草莓冰淇淋。平常我是不會一個人跑到這麼遠的地方的,而且只是為了吃一杯冰淇淋。可是,那天晚上,我就是想這樣。

從前,我是不大愛吃甜的;然而,那段日子,我忽然愛上了甜的東西。所有甜的味道,似乎總是能讓人感到幸福的吧?砒霜好像也是甜的。

童年時,我聽過一個關於砒霜的故事。聽說,有一個人吞砒霜自殺,臨死之前,他在牆上寫了一個字母S。這個S,到底是sweet還是sour呢?沒有人知道,砒霜是甜還是酸的,永遠是一個謎。也許,那個S並不是sweet或sour,而是smile或者stupid。那人是佁笑飲砒霜。不管怎樣,我想,砒霜是甜的,否則怎會含笑而飲?所有毒藥都應該是甜的。

已經是冬天了,沙灘上只有幾個人,也許都是來看日落的。日已西沉,他們也留下來等待星星月亮。

上大學時,最刺激的事便是跟林文一起逃課來這裡吃漢堡包。懷著逃課的內疚,從香港大學老遠的跑到淺水灣來,不過是為了吃一個漢堡包。這裡賣的漢堡包跟巿區的並沒有分別;不一樣的,是這裡的風景和心情。我們常常拿著漢堡包和汽水在海灘上等待一個黃昏。那個時候,快樂是多麼的簡單?

夜已深了,餐廳裡,只是零零星星的坐著幾對親暱的情侶,格外顯得我的孤獨。偶爾抬頭的一刻,我發現一個女孩子跟我遙遙相對,也是一個人在吃冰淇淋。她看到了我,微微的跟我點了點頭。

她不就是韓星宇的女朋友嗎?我們在電影院外面見過了。

她為甚麼會一個人在這裡?

她身上穿著黑色的裙子,旁邊放著一件灰色的大衣和一個黑色的手提色,看來是剛剛下班的樣子。

這一身莊重的打扮跟她手上那杯傻氣的冰淇淋毫不相配。那張聰穎的臉孔上。帶著苦澀的寂寞,跟

那天在韓星宇身邊的一臉幸福,是完全兩樣。她為甚麼來這裡呢?原來除了我之外,還有人是特地來淺水灣吃草莓冰淇淋的嗎?那是怎樣的心情?

我也微笑的跟她點了點頭。我們並不認識,也不知道彼此的心事,素昧平生。然而,在目光相遇的那一刻,卻有著相同的落寞。她是失戀了麼?還是依舊在情愛的困頓中打轉?

今夜,月是彎的。我看到的月光,跟林方文看到的還是一樣的嗎?從前的快樂和背叛總是千百次的在我心裡迴盪。他是我一直嚮往的人。他是不是又再一欺騙我?人有想象是多麼的無柰?想象強化了痛苦,使痛苦無邊無涯,如同我這刻看不見海的對岸。

漫長的時光裡,跟我遠相對的那個女孩子,也和我一樣,低著頭沉默地吃著手裡那杯久已溶掉了的冰淇淋。當我看不見她時,她是在看我嗎?我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我自己,她是不是也我身上找到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慰藉?我們那麼年輕,在這樣的晚上,不是應該和心愛人一起追尋快樂的嗎?為甚麼竟要流浪到這個地方,落寞至此?我們由於某種因緣際會而在這裡相逢,是命運的安排嗎?

最後,店裡只剩下我們兩個人,形影相弔。月是缺,是要我們在遺憾裡懷緬圓滿的日子嗎?

14.

“請你給我一個漢堡包。”我跟那位年輕女服務生說。

她依舊帶著燦然的微笑問我︰“在這裡吹,還是要帶走的?”

“帶走的。”我說。

風很冷,我把那個溫熱的漢堡包抱在懷裡。我要帶去給林方文吹,給他一個驚喜。這不一般的漢堡包,這是淺水灣的漢堡包,帶著淺水灣的氣息和心情,也帶著我們從前的回憶。

下車之後,要走一小段路才到。我愉快地走在風中,也許,待會他會告訴我,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幻想,根本從來沒有發生。

煞而,我終於知道這一切不是我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