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葛， 小夏，你們回來了啊？”

某小區居民樓下，買完菜回家的王大媽一手拎著菜籃子， 一手正在口袋裡找鑰匙，就驚訝地看到一家三口風塵僕僕出現在視線中，王大媽的腳步頓時停了下來。

“……咦，這小姑娘是？”

她疑惑的目光落到男人抱在懷裡的小女孩身上， 裹在大衣裡的小女孩穿著一件紅裙子， 只露出半張白皙可愛的側臉，像一隻怯生生的幼貓一樣縮在男人的懷裡， 此時聽到她的聲音轉過頭來，一雙大大的貓眼好奇地看了過來， 視線一動不動了。

蓬鬆的留海下，她的眼睛漆黑滾圓，睫毛長得不可思議， 在如雪般蒼白的面板襯托下，竟有幾分像是恐怖片裡的人偶娃娃。

明明是正午的熱烈陽光，照在她的身上， 投在她的眼中，卻沁出月光般的清涼。

莫名的直覺讓王大媽一個激靈， 只感覺這個小姑娘有些不對勁，但沒等她多想，就見抱著小姑娘的中年男子似是擔心孩子被搶一樣緊張地把孩子緊緊摟住，神情有些不自然地回答道：“這是我們的女兒。”

——什麼？！

那股不對勁的感覺瞬間門瀰漫了全身， 冰涼的寒意直衝腦門，王大媽整個人都打了個擺子，只覺得手腳冰冷， 頭皮發麻。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對夫妻的女兒早在十年前就失蹤了吧？半個月前他們剛剛搬到這個小區時，還曾經在小區裡到處發傳單拜託大家尋找女兒的蹤跡，因此，所有人都知道了發生在他們身上的悲劇。

——十年前，唯一的女兒在異國他鄉失蹤，為了尋找女兒，夫妻二人辭去穩定的工作，背井離鄉一走就是十年。他們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在當地隨便找個短租房，然後一邊打零工一邊尋找女兒的下落，順便在各種電視節目、媒體報道上懸賞尋人。

王大媽等小區的居民都很同情這夫妻倆的遭遇，轉發朋友圈幫他們找人，但內心實則對此不抱希望。

畢竟已經過了十年，人要是能找到，早該找到了。更何況，像這種小孩被拐的，新聞裡又不是沒有先例，十年過去，小孩多半都被養父母養熟了，就算能找到，又有什麼意義？倒不如趁著年輕，再生一個孩子呢。

不過其他人的勸解顯然不會動搖他們的決心，這半個月以來，剛剛來到這座城市他們就像以往一樣，租了房就開始一邊打零工一邊找女兒。直到前幾天，警局的人突然找上了這對夫妻，鬧出了好大的動靜。

當時，樓上樓下的鄰居都聽到了從他們房中傳來的幾近崩潰的哭聲，他們看見神情蒼白疲憊的夫妻二人跟著警察匆匆離開，從隱約聽到的隻言片語中明白了一切。

——夫妻倆苦尋十年的女兒，早在十年前就身死異國他鄉，直到今時今日，屍骨被人發覺，兇手被警方抓捕，當年的案件被偵破，警察上門來通知他們去確認女兒的身份，夫妻二人才不得不直面這個殘酷的真相。

——這比所有人預想之中的“孩子被人收養”、甚至“被打斷手腳當了乞丐”這樣最壞的結果，都還要殘忍十倍百倍。十年的等待和尋找，都不過是一場空。

在他們回來之前，王大媽和小區裡的其他人一樣，都對他們懷抱著深刻的同情，還想著到時候要不要做些什麼安慰一下，但現在，望著神采奕奕、氣色看上去比之前好了不知多少，還緊緊抱著懷中小女孩的夫妻倆，她所有的同情都化作恐懼。

她結結巴巴開口，就連說話的語調都變了：“……你、你們的女兒？！”

——別說他們女兒已經死了，就算還活著這年齡也對不上啊？

而且，五歲左右、齊劉海、包包頭、貓眼，一身紅裙子……這些要素未免過分熟悉了。這就是他們的女兒十年前失蹤時的打扮啊！但凡看過傳單的人都知道！

剛剛收殮了女兒的屍骨，轉眼就帶著一個和死去的女兒一般無二的小姑娘回來……

難以名狀的恐懼讓王大媽整個人都麻了。

她止不住地用眼神去偷偷觀察那個小姑娘的影子，卻發現對方整個人都被父親摟在懷中，看不出半分端倪。

只想趕緊遠離這一家三口的王大媽強行用發軟的手在口袋裡摸鑰匙。

一下，兩下，都沒摸到。

而就在這時，似乎終於從她的反應之中察覺到什麼，一直站在旁邊，用溫柔的眼神注視著父女二人的女子笑盈盈地開口補充道：“嬸子，這是我們剛剛收養的女兒，手續都辦好了，今年五歲，現在叫夏回。”

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葛念念，或者說夏回在爸爸懷裡輕輕點頭，然後甜甜一笑：“奶奶好。”

她大而圓的貓眼彎了起來，原本詭異的氣質瞬間門散去，像是人偶娃娃活了過來。

王大媽這才鬆了一口氣：“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

原來是女兒去世收養了一個相似的小女孩做情感寄託，她就說世界上沒有鬼嘛。

又匆匆寒暄幾句，雙方這才告別。

收回視線，一家三口走在空蕩蕩的樓梯上，夏回有些苦惱：“我好像嚇到奶奶了。當了十年的鬼，跟著那些叔叔阿姨學習慣了，沒想到會嚇到人……”

“噓……”爸爸立刻捂住她的嘴，旁邊的媽媽也叮囑，“以後不要再提跟鬼有關的半個字，也千萬不能向任何人暴露你的身份。記住，你就是我們的養女夏回。”

“唔，我機道了。”被大大的手掌捂住嘴，只露出一雙圓圓貓眼的小女孩乖巧點頭。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這才放下心來。

聽到女兒提及死亡、鬼魂之類的字眼，他們仍是心有餘悸。再一次回想起看到女兒屍骨的那一刻，痛徹心扉的感受。與此同時，彷彿還擔心冥冥之中有某種力量，將叫破了真相的女兒抓回去，就好像地府中逃出來的遊魂被地獄的主人重新抓走。

——更重要的是，人死不能復生是這個世界的真理。倘若女兒奇蹟般的死而復生被人所知，將會帶來難以想象的危險。

想到這裡，夫妻二人愈發警惕，哪怕懷裡抱著女兒，在失而復得的巨大幸福感之中，也情不自禁生出了極度不可思議的感覺，甚至忍不住懷疑自己身處夢中。

而這夢境的締造者，無疑便是那位將女兒從死神手中帶回人間門還給他們的存在。

他們眼前不由閃過長髮青年燦爛的微笑。

在他們確認女兒的屍骨萬念俱灰的時刻，是對方讓他們得以與女兒的幽魂相見，讓已經徹底絕望的夫妻倆重新燃起希望。

——即便女兒已經化作幽靈，但只要能一直陪伴在他們身邊，他們也願意。

遺憾的是，這個想法被特異處理部無情拒絕。因為鬼魂聚集天地間門的陰氣，無時無刻都在散發對人體不好的負面能量，短暫的接觸還無所謂，長時間門生活在一起，接觸過於緊密，必然會對活人的身體造成損傷，輕則重病，重則折壽。因此，即便他們不介意，特異處理部也不能答應。

而得知這一事實的葛念念也不可能不顧惜父母的身體和生命安危。

任憑他們如何勸說，她只是拒絕。

在場的其他人都搖頭嘆氣，勸他們看開點，人鬼終究是殊途，放下女兒，從此走向新的生活，才是他們應該要做的。

但他們無論如何都無法看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