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入界宜緩

作品:《圍棋血風錄

胡陽夏的棋喜歡走外勢,顧墨白就偏要把棋下在外面、下在高處,讓他難以取勢。甚至他連平時常下的拆二都放棄了,而是按照古人的習慣改成了單關跳。

十幾手棋一下,大家就明白,顧墨白是在圍繞著限制對手來行棋。

觀戰室裡,聯隊的幾名棋手紛紛議論“若是被如此針對,再強行走外勢,恐怕幅度會越來越窄,不見得划算啊。”

“是啊,要是再被對方高位取地,就更不划算了。”

一旁的蘇揆之面露不屑,說“取勢的棋,最忌‘強行’二子,所最求的是自然而然的效果。此時若想取勢,必須看出棋子的流向。譬如水流,必須知道地勢高低,才能判斷接下來流向哪裡才符合自然。此時盤面上最自然的一手應當是……”說著,他拿起一顆白子,下到了大家都想不到的一個位置。

他下的是一招五路夾擊,夾住黑棋的單關跳。一般的夾擊都在三四路,所以大家都以為接下來會在三路夾擊,黑棋則在五路曲鎮,繼續強化中央。而蘇揆之這一手先搶佔了黑棋曲鎮的位置,逼迫他只能從三路跳,自己就可以從上面壓住黑棋的頭,外勢就盡歸白棋所有。

大家對此手紛紛稱奇,就連謝春霖見了,都大感欽佩。他說“蘇先生這一手非比尋常,如蒼松倒掛,可謂奇崛。”

只是以兩位當局者的水平,還下不出這種棋來。胡陽夏依舊選擇了三路夾攻,被顧墨白曲鎮,頓時成了黑棋開闊的局面。

看著兩人的對局,有人便問烏國華,胡陽夏到底是何來歷,他的六品是在那裡考的。烏國華道“莫怪你們沒聽說過,我這個徒弟,原是貴州人,他這個六品,也是在貴州考上的。入我門下還是後來的事。”

大家這才恍然大悟。以前沒聽說過貴州有什麼名手,對那裡的圍棋也不關注,既是從那裡出來的棋手,大家沒聽過倒也正常。

議論中,還有人談起了棋壇格局的變動。明朝中期,圍棋以BJ、江蘇、ah、浙江為最盛,號稱四大中心。到了明末,逐漸擴充套件到湖南、湖北、福建等地。而入清以來,河南、陝西、廣東等地的圍棋又迅展,反而是作為老中心之一的ah有些沒落。晚明時,ah還有方子振、蘇具瞻、許敬仲、汪幼清、江用卿等名家,其中蘇具瞻開創了鳳陽一派,烏國華便是他的再傳弟子。如今,ah棋界人才凋零,反而是光州棋院前後三屆掌門都是ah棋手,也算是將ah圍棋的衣缽傳承了下來。現在,又讓一名貴州棋手做了座弟子,光州棋院果然有海納百川之胸襟。聽了大家的吹捧,烏國華也不禁飄飄然起來。

可盤上的形勢依然是胡陽夏不利。以往對局時,他看似佈局落後,實際上卻佔有中腹的主導權。由於形勢判斷的理論依據不同,別人認為落後的局面,他自己卻並不這麼看。可今天,不僅實地沒撈到,中腹的勢力也旗鼓相當,他自己也開始不自信起來。為了和黑棋抗衡,他在右上角補了一手,將右上角圍成巨大的模樣,期待以一塊大空來匹敵黑棋各處零散的實地。

現在,考驗到了顧墨白一邊。面對這樣虛花花的模樣,想打入進去做活是不難的,但必將遭到對方的猛烈反擊,頓時將變成一場大戰。可一旦打入成功,白棋全盤實地不足,將立刻呈現敗勢,這是一個巨大的誘惑。對年輕棋手來說,懼怕在如此有利的環境下作戰是懦弱的表現,而且迅確立勝勢,也能為他們避免官子的麻煩。

顧墨白本來的戰術是忍,到了這時,也不自覺地身體透過一股暖流。他彷彿置身於火山之中,滾滾岩漿從腳下流過,不時有巨石飛落,砸入鮮紅的巖流激起巨浪。他雖然力圖保持冷靜,卻渾身燥熱難耐,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滲出。他迫切想要行動,又在滾燙的岩漿前裹足不前。他曾領教過這火熱的威力,一步踏錯就將萬劫不復。於是他閉上雙眼,默默唸起了棋訣。

忽然間,一陣清風吹過,周圍的喧囂漸漸平息,只剩下了潺潺水聲。他再一睜眼,看到的竟是一片水潭。一條細小的瀑布從巖間落下,周圍綠樹芳草掩映,藍天白雲映入潭水,又被游魚攪碎。他心頭的燥熱平息下來,心情變得無比平和。這幾年,失戀、輸棋全都在折磨著他的神經,他雖然還年輕,心卻已經千瘡百孔。他常常被一股不屬於他的力量佔據,根本無力反抗。他追求的棋道像一顆遙遠的星星,雖然心中嚮往,卻根本不知道如何到達。只要有一條道路,他都會毫無顧忌地去追求,連路也沒有,他便開始放縱自己的心。可突然之間,他明白了,原來棋道並不遙遠。它就在這潭水,這芳草之中,人人都能看到,卻沒有人察覺。原來想要獲得他們,缺少的並不是努力,而是覺悟。

在勝負最緊要的時候,他卻突然放下了爭勝的念頭,從容地審視起當前的局面。隨後,他落下一子,從外側輕輕吊入對方的模樣。

研究室裡的眾人看了這手,都疑惑不解。這手棋在他們看來還是太軟弱了,完全不像一個年輕棋手的棋。若是哪個老棋手下出來,或許還情有可原。這手棋很安全,能夠壓縮白棋模樣的規模,但對方也能從容地封口,實地依然相當可觀。即使黑棋還有優勢,也已經被拉近了不少。

梁百川說“這種棋,即使能贏,我也學不會。”無非是在說根本不屑於學。

可這手棋畢竟符合入界宜緩的棋訣,就是說破壞對方的勢力時,要緩慢堅實,不要給對方可趁之機。更重要的是,它縮小了棋盤,一旦此處定型,雙方圍空的潛力都不大了。

而這些都不在顧墨白的考慮之內。他下這手棋,是因為棋勢如此,只有這裡是最合理的。對手的目的就是藉著圍模樣來引戰,此時一頭扎進去正中對方下懷。輕吊一手,讓對方效率變低,是棋勢自然展所致。

顧墨白下出如此穩重的一手棋,胡陽夏頓覺焦躁。他雖然可以將模樣趕緊封口,但顧墨白擺明了不想和他正面衝突。都說厚勢不圍空,如果不生大的戰鬥,他之前取勢的棋效率就會大大降低。索性,他放手一搏,也不去補棋,先到左邊破壞黑棋的實地。

顧墨白再順勢到對方的大模樣中打入。這次由於多了一手接應,他已經算準了能活,最後也確實在上邊掏出了一塊不小的棋。雖然左邊被破,但白棋的損失更大,雙方的實地差距進一步拉大了。

由於沒有什麼正面衝突,這盤棋下得也很快,才一百來手就進入了官子階段。看到實在沒有逆轉的機會,官子沒收多久,胡陽夏就中盤認輸了。

以他高傲的性格,輸得自是不忿。他說“這算什麼?既然不敢跟我一戰,我也懶得和你費勁,算你贏了。”

顧墨白卻像沒聽見一樣,未做任何回應。戰與不戰,在他看來算得了什麼?重要的是棋道,那種自然而然下棋的感覺回來了。經歷了那麼多挫折以後,終於又將這些磨難跨了過去。現在的他變回了剛剛贏得爭棋的那個他,只是中間隔了將近四年的時間。

為了升上七品,他刻意學習好戰的棋風,但那畢竟不是他最舒服的方式。他更喜歡控制大局,就像今天這樣。這種下法難在一以貫之。想在某一時刻控制局面是誰都能做的,想要整盤棋都以大局為重,則要有俯瞰棋盤的高境界。在最迫切想贏棋的時候,顧墨白卻克服了強烈的情緒衝動,實現了大局觀之勝,這是心態的一次巨大飛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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